1923年6岁的杨文和弟兄们坐着马车进城去考县立小学堂。
一路上,杨炳给他们讲唐继尧将军讲武堂学生龙云打败摆擂的法国拳师的特大新闻,一战扬名的龙云已被委任为“建国联军”第五军军长。有故事的路途很短,一眨眼,到了老城东门的那坡。
马别河峡谷一带入城,是从低地一路上坡,爬完那坡就进城了。
那坡坡度又大又长,朱大哥的棕红马拉着一车人十分费劲。杨炳看到挽带旁边棕红马的心脏在毛皮下跳得突突突的,号召男娃们全部跳下车,帮忙朱家大哥推着车走。
杨文边推车边抚摸举步维艰的棕红马,鼓励它。
灯明估摸郭老伯告诉他的回程时间,从家走到那坡接他们。他看着那坡下面延伸到马别河的一马平川,又回头看看绕城流淌的花水河,恍然大悟。一见他们的车在半坡爬行,灯明飞奔下坡忙着推车。
杨文看到老友,咧嘴就笑:“灯明哥,是你啊!”
灯明惊呼道:“我终于明白杨幺爷说的了,据险而守,县城是建在高地上,马别桥下的马别河是第一护城河,一路攻过来全是上坡,然后花水河是第二护城河。”
杨文感慨万千:“这就是我爹说的从低处往高处打,只会令敌人疲于奔命。”
杨炳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郭老伯说:“郭老伯,那边,是不是就是北固山?
郭老伯确认说:“对,北门附近。”
灯亮还从没研究过自家住的地形,忽有所悟地跟桑华说:“原来我们住的老城是依靠北固山而建,花水河是从西到南再折向东,整个把老城围成铁桶一般。”
桑华很惊讶:“天老爷啊,我娘洗衣我游水的这条河竟然会是这么重要一个‘金汤’。我小时候天天在护城河里扑腾呢。”
杨昌、杨荣很少进城,对县城地方不太熟,听着他们几个的讲解,不停地跟着他们指示的地方转着头观察,一点一点地印证幺爷在笔山书屋和营上给他们分析的要点。他俩吓得一身冷汗,彷佛这地形就是为了幺爷的课堂才长成这个模样,真是跟他用石头枝桠摆的地图分毫不差。
灯明跟郭老伯夸自己的老师:“爹,打过仗的人就是不一样,杨幺爷太厉害了!”
灯亮马上告嘴:“爹,我哥说他以后要学杨幺爷去当兵。”
杨文也告嘴说:“郭老伯,灯亮和桑华说他们也跟着灯亮哥去当兵。”
桑华继续告嘴:“是杨文和杨炳哥先说他们俩要跟灯明哥去当兵,我和灯亮才说的。”
灯明恨了一眼这几个泄密者:“几个告嘴婆!上车!”
刚才大儿子灯明的一番话,郭老伯真觉得如雷贯耳,不由地暗自佩服儿子的判断力。
他在城里住了大半辈子,醉心于杨柳依依的花水河如带的碧绿将跋浪亭环绕于河心的那份雅致风韵,欣赏水墨天成的北固山如诗如画的风光,哪里会去琢磨它是个易守难攻的干仗火的地形。
能看到“花水绕城”的花水河,离郭家已经不远。河岸两边,一边是桑老伯坐诊的药铺,一边就是郭家祖宅。
朱大哥按郭老伯的意思,驾车送完桑华,便与一群肩挎小包袱的男娃别过。桑华要不是照顾母亲想儿想断肠的情绪,还想跟着他们去郭家呢。
郭老伯带着几个不常来的小孩认路,告诉他们,“从药铺出来右侧,先找花水河中心的跋浪亭,跋浪亭边连接我家的这座石桥叫大桥,万一跟前面的花桥分不清楚了,就问人家大桥在哪儿,过了大桥往前走几步就到大门了。记住了。”
一听到花桥,杨文想起父亲让背诵的知县卢世昌的诗《花桥》,灯亮家的大桥过去居然就是花桥,他情不自禁轻轻地吟诵起来:“烟波十里漾清涟,水到城南别有天。试看花桥鱼跃浪,跳珠白雨乱飞泉。”
灯亮踏上大桥时,指着河心的跋浪亭,跟杨家兄弟说:“这就是跋浪亭。”
杨炳在大桥上,望着幺爷口中说过多次的跋浪亭,依稀记得他说它的名字来自一首古老的诗歌,他问道:“幺爷说跋浪亭出处的那首诗,第一句,劳驾提个醒。”
“杜甫《短歌行赠王郎司直》。”灯亮开始背,“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