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门筋疲力竭,让顾朱雀打点好众人事宜,先告退了。
顾朱雀身为大师姐,此时承担起责任,先是安抚宾客,派丫鬟将他们引到自己房间,随后还送来安神茶和点心。派内一时人心惶惶,顾朱雀便请蓝烟音讲讲琴曲,加强派内守卫,时刻灯火通明。随即又办了几次宴会,让派内人气旺起来,有了些过年时的氛围。
她虽是个女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给人很大的安全感。
“她让我想起墨姐姐了。”蓝烟音吃饭时这般说,“听说她每日忙得足不沾地,饭都来不及吃。墨姐姐忙起来也这样。”
楚泽鹤知道,她说的是司墨堂那个女管事,洇墨。
洇墨前世是司墨堂堂主,与前任堂主的气质仪态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平常看起来冰冰冷冷,可套取情报的时候如变脸一般,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手段甚多。楚泽鹤欣赏她,却因为过分相信她而被那红毛小子钻了空子,导致冥教覆灭。洇墨自尽谢罪。
“的确有几分相似。”楚泽鹤点头,问身边的楚执:“吃饱了吗?”
楚执见楚泽鹤放下筷子,便说:“吃饱了。”
蓝烟音:……你俩吃的也太快了,我还没饱呢。
“觉得不够再多吃点。”楚泽鹤劝他,“不然晚上饿着难受,睡不着觉。”
蓝烟音有些奇异的看了楚泽鹤一眼,心想少教主居然会知道晚上饿到睡不着觉的感觉?她曾经学琴不用功,被师父罚过,晚上饿得想死,恨不得抓起琴啃着吃。可教主绝对不会亏待少教主。别说楚泽鹤不用功,就是楚泽鹤压根儿对习武没兴趣,楚如泉也绝不会说半个字的。
再说了,像楚泽鹤这样的身份,若是饿了,说一句,自然有人准备饭食小点,哪里可能饿到睡不着觉?
楚泽鹤说的自然是前世。
初见的时候,楚执明明身上有伤,却执意跟着自己。那血腥气令周围乞丐都退避三分。
楚泽鹤当时心灰意冷,不想理他,只是累了就躺下,醒了发现面前摆着馒头包子,那个影卫照样跪在自己身边,端端正正。这般颓废了不知多少天,楚泽鹤身边没有饭食了,身后也不再随时跟着那个黑衣人了,他第一次体会到饿的感觉。
他以为楚执离开了,或者走丢了。抱着不知什么心情,楚泽鹤扭头顺着昨天的原路返回去,在路旁草垛里发现奄奄一息的楚执。
他身上全是血,解开衣服,后背像是被随意划烂的破布,到处翻着红肉。
这人居然拖着这样一具身体,跟了自己那么久?这样下去,不死也要废了。
楚泽鹤冷冷看着,突然,那人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双眼无神。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聚焦,似是发现面前站着楚泽鹤,便要爬起来,后背伤口流下浑浊浓稠的鲜血。
楚泽鹤将手中的黑衣扔到他身上,疼得楚执一阵哆嗦。
楚泽鹤讨厌废物,却又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废物了,觉得有点好笑,便诡异的笑了起来。楚执听到这声音,爬起来的动作愣了一下。
楚泽鹤又觉得不好笑了,扭头就走。
他以为那是永别,没想到那是开始。
楚执见楚泽鹤又坐着走神了,便静静站到他身边。
此时两人沐浴完,正准备一同睡觉。楚泽鹤坐在床上,赤足踩着脚凳。楚执跪下,去抚他脚腕,将手中软垫垫在他脚下。
楚泽鹤微微惊讶,任由他动作。
等楚执站起来,楚泽鹤伸手,一坐一站,楚泽鹤正好搂着楚执的腰。
他将头埋入楚执腹部,一声不响。
楚执知道主上心情不好,他想抬起手摸摸楚泽鹤的头,最终却还是不敢,只用指尖小心翼翼拨了拨楚泽鹤垂下的柔顺发尾。
楚泽鹤蹭了蹭他肌肉紧实的肚腹,闷闷说:“明日法事,我不想去。”
楚执点点头,“属下同主上一起。”
楚泽鹤道:“你就知道顺着我。若不去,怎么顺藤摸瓜。”
楚执说:“属下去摸瓜。”主上等着就是。
楚泽鹤笑了,气流暖洋洋的打在楚执腰间。
楚执心里一软,觉得什么都能为主上取来。主上想要什么,只要他给得出,那就一定要给最好的。主上就应当用最好的才对。
楚泽鹤抱够了,就说“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顾朱雀自然是求了佛寺,来此为林白泽做法。
萧碣连尸骨都没送来,只有一把玉剑,超度的和尚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叹江湖险恶,颇为可惜。
领头的那和尚,灰衣白须,面目沧桑,自他出现,沈青澜便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怀尘大师吗?
楚泽鹤不关心怀尘大师,他虽然剑法卓绝但仍是做法事的和尚与否,与自己无关。只是悄悄扭头对楚执说自己想吃绿豆糕。
法事设在琅风潭附近,青龙阁下。楚执觉得去青龙阁借厨房不太好,就想着跑去玄武阁。那里的厨房他也熟悉,经常去取饭食。于是便使了个影卫身法,悄声离开了。
连夫人扶着丫鬟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前几日初见相比,她现在一身缟素,面容憔悴,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楚泽鹤耳聪目明,听得见她说的是“虹胜焰……虹胜焰……”
乍一听到这前世熟悉的名字,楚泽鹤挑了挑眉,果然这连夫人知道那红毛小子。
丫鬟赶忙帮连夫人顺气,顾朱雀上前问候,领着丫鬟去取安神茶。楚泽鹤在一边听那怀尘单手敲木鱼,一群和尚喀喀喀转佛珠,絮絮叨叨念佛经,只觉得头大,也急需安神茶。
法事要连着好几天,楚泽鹤等楚执回来的功夫,和尚经文念完一段,大家各自起身休息。
楚泽鹤正准备出去透透气,之前那种窒息感又一次涌上心头,他扶着胸口深吸一口气,运转玄冥神功,离开青龙阁。
幸好楚执不在。独自一人来到僻静的地方,楚泽鹤这样想到。
之前有这感觉的时候,他和楚执正走在街上。如果不是张擅突然出现,他可能就要露馅儿了。
窒息感消退,他才缓缓支起身来,有些疑惑的运转内力,检查经脉有无异常。
谁知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楚泽鹤身后响起。
“这位施主。”
他转身,发现身后竟然是怀尘大师。
此处是青龙阁背后,偏僻幽静,除他们二人外无人经过。
怀尘大师道了声佛号,“老衲观施主龙章凤姿,必非为常人。只是施主气血浮躁,精神不足,想来是有些郁气意结。”
自那蛊虫引动了前世记忆后,楚泽鹤的确常常心绪有些郁郁。
只是被怀尘戳破,楚泽鹤负手转身,有些不悦:“不愧是慈悲剑,武功已至如此境界,竟然得空到来探听旁人心音。”
怀尘几年前便已是红楼名剑榜第三,说一声剑仙也不为过,能分辨楚泽鹤内力精气自然不在话下。
怀尘告罪,“贫僧冒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僧看施主虽然身具杀气,却无甚杀意,想来是为往事烦忧,多有得罪,还望施主海涵。”
楚泽鹤嗤笑一声,心想莫非怀尘大师以为自己是什么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大好人吗?
若不是那红毛步步紧逼,自己早就带楚执退隐江湖了,哪里还会费心周旋这档子事?
怀尘好意来劝楚泽鹤,楚泽鹤反而心性恶劣,想敲打敲打这位大师。
站得近了,楚泽鹤才发现怀尘大师比自己还高些。他在寻常男子中身量已算高了,没想到怀尘还比他高上几分。
怀尘微俯身,整个人显得谦和有礼。他用左手从怀中抽出一支木签子,伸着单臂递给楚泽鹤。
“贫僧为施主求了一签,望能助施主一二。”
怀尘大师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出家人讲慈悲为怀,可我不是出家人,我不慈悲。我自私自利,工于心计。说白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楚泽鹤理了理袖袍,淡淡道,“属于我的,我就不会放手,纵使我不喜欢。而我喜欢的,就更不会放手了。”
前一个指的是冥教,后一个指的是楚执。
怀尘摇摇头,“小友不似这般拿得起放不下之人。”
楚泽鹤笑了,“是,我应当是更洒脱,更孤独一些的。可若你的佛希望我永世孤独……”楚泽鹤看向他身后青龙阁墙上新挂的大佛画像,凤眸冰冷,“那他就该更努力一些。”
把我砸得更碎一些,说不定楚执也拼不好我了。
怀尘抬手道了声佛号,“小友心中有执念,于修行无益。”
“若没有他,我修行何用。”想起前世楚执去世后那几年,他整日如行尸走肉,似梦似醒,酩酊大醉,“我已经放下那一切了,但这一次,我决不能放下他。”
在叱龙庄事件中,在见到楚执那一刻,在用出“剑荡平生”的一剑,他就已经放下了自己过去的一切。
上一世怎样都罢。这一世他又怎么能放手?怀尘怎么敢劝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