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弃都气笑了,指着秦叙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秦小叙,要脸么你。”
秦叙脸颊贴着他手心,“不要了。”
裴弃挥手,“下去吧,松墨把门守着。”
美人瞅了眼两人,垂眸遮住眼底的羡慕,转身离开。
秦叙问,“好不好?”
裴弃叹气,那句“我嫁”是脱口而出,他现在冷静下来也不觉得后悔,只是考虑到以后,有点惆怅。
秦叙还小,他总有种是自己在犯错的感觉。
如果以后秦叙后悔了怎么办?
想起这一段时光,只剩下悔恨怎么办?
“不嫁,说出来气李怀安的。”裴弃没办法单是图自己的开心。
秦叙神色微微僵硬,“……可我当真了,我想陪着你年年岁岁。”
裴弃颔首,“好,年年岁岁都给你放花灯。”
他这话纯属哄人,半点都没有心思在里头。
裴弃想,真是年纪大了,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却忘了,正是因为在意,他才会举棋不定,想要却害怕只是秦叙年纪小的冲动。
秦叙眸光澄亮,“那我给你当妾好不好?”
裴弃:“……”
都犯了什么病?
一个二个都来给他当妾!
李怀安打的是主意,秦叙要做妾,却是当真只能给他做个没名没份的外室。
裴弃更愁了。
“说了不就是不,滚远点。”裴弃懒得解释,矫情得很。
秦叙蹲在地上,“那我天天都睡在你榻上,岂不是个没名没份的情人?”
裴弃:“……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秦叙胡搅蛮缠,他知道裴弃现在是强撑着的,他足够了解裴弃。
“想陪你。”
裴弃眼神逡巡着他的脸,仿佛要看穿他。
“你想过以后吗?”裴弃问。
秦叙点头,“想过了,我以后是要回北境的,生死不知,所以我想要个名分,至少,我想让我死之前有归处。我的归处不是北境。”
我一生都将忠于大周的北境,但你才是我的归处,裴闻之。
裴弃好一会才说话,“你觉得……”
“是我在占你的便宜,你不答应也是应该的,但我有点自私,我想让我的名字陪着你,载入族谱,后人翻到这里,还能说一句,堪配。”
裴弃震惊了,他的徒弟什么时候这般会说话了?!
秦叙趴在他腿上,“闻之,好不好?”
裴弃蒙住他的眼,微微弓起身子,“我想想。”
裴弃把自己关了两天,又去见了顺德帝,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聊得很是开心。
但若是顺德帝知道他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估计得当场气死。
他离开皇宫之前站到宫墙上,遥望东宫。
灯珠绵延,这座皇宫和六年前没有区别。
福满直觉裴弃这一天的情绪和表情都有点不对劲,但是他没有感觉到坏的,他也不明白问题在哪里。
但是这种感觉在裴弃踏上这宫墙时,变成了不安。
“小郡王,是有点不开心吗?”福满也算是看着他长大,见过他天之骄子的狂傲,也看到过他的狼狈,对他总有点情分在。
裴弃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今日的风光格外不同。”以后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以后世上有一盏灯火是为了我而亮的。
福满得到这个答案就更心慌了,“郡王……”
“夜深了,你回去吧,外面有人接我。”裴弃摆摆手,风吹起他的袍袖,像是挣脱了枷锁的飞鸟冲天而去。
福满急忙折返回去,这事还是要跟顺德帝说一声。
裴弃下楼时还在想,在李怀安表露心思之前,他一直都对李怀安很好,好得没边,因为那是他弟弟。
后来宫变,旦夕之间他成了孤家寡人,太子没两年又跟他说喜欢他,当时他险些崩溃,觉得自己带坏了他。
还是方辞礼砸开了他的门,把他拖去了南郊找大夫,几乎半年时间,他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可方辞礼却连问一句都没有,可靠得让裴弃流泪。
裴弃笑,推开房门,一把勾住秦叙脖子。
“小媳妇,把你的名字写到我家族谱上吧。”
秦叙求之不得,鼻翼翕动,“好!”
大周承德七年五月二十。
上京城逍遥郡王府张灯结彩,外人只道这生辰果然铺张浪费,堪比人家结亲的派头,只有里头的人才知道这一天的重要。
裴弃青簪束发,长袍加身,竹玉珏挂在腰侧,站在院子里等着他的小媳妇。
秦叙手指颤抖。
裴弃捏了他一下,“现在反悔没用,本郡王的面子大过天。”
秦叙,“没有紧张。”
怎么会紧张呢,这可是他花尽心思,翻烂了话本子才等来的。
“哄——”
裴氏祠堂打开,昏暗的室内猛然被照亮。
曾经长乐坊的话在这一刻变成了具象,他们的名字,真的要放在一起了。
裴家的亲友早年在裴弃父亲尚公主之后就断了往来,这些年也再未有过半点来往。
这点倒是方便了裴弃,他二人敬香后便取了族谱下来。
裴弃直接提笔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了秦叙二字。
百年以后,我们名载同谱,牌供香案,棺椁相并。后人翻起只道一声美哉。
“闻之,我的字。”秦叙站在他身边,小心护着烛火。
裴弃转头,“嗯?”
秦叙说,“我以后的字,就是闻之。”
闻之会再回到这世间,他们同生共死。
裴弃笔尖抖了下,“……别闹。”
秦叙极认真道,“我没有闹,我的字,就是闻之,我要这个字。”
“不行。”裴弃拒绝得很干脆,“叫起来多别扭,你的字我会想,用不着你瞎来。而且早得很。”
秦叙还要说话。
裴弃抬手给他在嘴角画了两撇胡子,“行了,闭嘴,别逼我在大喜的日子抽你。”
秦叙满脸通红,裴弃说,大喜的日子哎!
妻秦叙,年十五,位及定国公,容姿甚美。
原本藏于珠帘之后的情被抬上族谱,成为世代流传的纪念。
这事办得隐秘,裴弃谁都不打算说,包括方辞礼。
这本族谱他会带进坟墓,跟着他一起消失在世上。
秦叙没有坚持表字的事情,他已经有了一套对付裴弃的办法。
今天不行就明天,反正他们有长长的一生,就像是《许金钗》里那句话一样——
你大可以继续做你自己,桀骜不驯,落拓潇洒,我陪你浪迹天涯,这就是我给你的承诺,都在这只金钗里了。
秦叙没有金钗,他只有一个坠子,是那只狐狸牙做成的,现在也挂在了裴弃脖子上。
裴弃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但这一刻,他至少是开心的。
他抬手搂着秦叙肩膀往前院去,“今日没有请人来吃酒,太子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理我了,所以懒得邀请,其他人没意思,所以就我俩,想吃什么?”
秦叙转头,“是你想吃什么,这是你的生日。”
“阳春面。”裴弃继续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初夏的日头正好,再过半个月就晒不到了,裴弃抓紧时间晒自己。
秦叙抱住他,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和之前很多个日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还是一样的,只是族谱后的名字上多了个人。
裴弃越想心里越燥热,多了个人,他以后是有家的人了。
不能喝花酒,不能夜不归宿,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能……
裴弃想,真麻烦,这些都看他心情吧。
裴弃百无聊赖地躺在院子里胡思乱想,暖阳照在身上,秦叙捧着一碗长寿面走到他面前,说,“裴弃,十七岁了,今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每一年都陪你过。”
裴弃,十七岁了。
裴弃眼眶发热,六年没过这样正式的生日了,李怀安根本不敢提这一句,只会把面放到他手边,两人沉默地吃完,就算是过了。
但今年,他有家了。
浮萍之人有了根,牵绊挂在了指尖。
“嗯,十七岁了。”裴弃握住他的指尖,“秦叙,陪我吃吧。”
秦叙点头,坐在他身边,还分了一半的阳春面给裴弃。
入夜前,秦叙说,我也为你放一盏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