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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你死了。”李怀安走上城墙,负手而立。

秦叙靠在墙垛上,单腿支着全身的力,“放心,不会给你机会的。”

李怀安在风里轻声说,“别让他吃苦了,这一遭他……都不笑了。”

秦叙心里也难受,但他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他要解决掉所有的祸患,填平路上的坑,铡掉杂草,再回去接他的闻之。

“怎么扛过来的?”李怀安看着他身上乱七八糟的布料,很多的结,还有血渍,尘烟气特别重,像是才从土里爬出来。

秦叙云淡风轻道,“蹲在马厩里,跟马抢草吃。”

李怀安苦笑,他连来北境都要再三权衡,一定要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他才愿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把眼底的酸涩逼回去,既然都放弃,没有资格怪别人不爱他。

李怀安的手段比之顺德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斩杀了不少匈奴大臣,把胡部砍得七零八落,最后才把老单于的兄弟扶上了王座。

要求也很简单,每年朝贡,成为藩国,接受周朝的册封。

新单于无有不允,并慷慨表示,阿玉兰公主和原定的三城嫁妆都会奉上。

顺德十年冬,太子李怀安班师回城。

这年全国上下都是一片喜色,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大人小孩脸上都是笑容,只有定国公府里冷冰冰的。

原因无他,裴弃生气了。

秦叙回来第一天就跪在裴弃门前,可裴弃却直接开门出去,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之前一直被他留在北境主城的青砚也生气,不肯帮他问裴弃的去向。

好在顺德帝下旨,让两人进宫参加庆功宴,这也是匈奴作为属国第一次来朝,顺德帝要彰显大国风范,自然要把这一次出力的人都叫上。

入宫前一夜,裴弃终于踩着雪回来了。

“裴弃。”秦叙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双眼看向裴弃,一副受尽委屈的小狗模样,“我想你了。”

裴弃站在门口,脱下毳衣没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

裴弃喉咙上梗着一块儿骨头,他一直在跟自己较劲儿,秦叙是为了他才去的,可是他一想到秦叙左手上缺失的那根小指,他就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已经不能用平常的心对待秦叙了。

这些日子,衣食住行和药材,他一样都没缺秦叙的,但他看不得秦叙一眼,他看着就遏制不住心酸,不敢再碰他一下。

他护着这个人四年,最后这个人拿一根小指头还了他。

“你……好点了吗?”裴弃咬牙,忍住背后的寒冷。

秦叙上前两步,“我好了,我错了,我不应该……”

“你睡吧,我去厢房将就一下,明天叫人给你收拾一下,回你府上去吧。”裴弃飞快说完,果断转身走了。

这段关系里,裴弃一直都是那个做决定的,开始是,结束亦然。

秦叙甚至插不上一句话。

秦叙站了很久,直到门外枝条上的雪滑落,发出轻轻的一声嘭,他才回神,走到厢房外,推了下,被抵住了。

秦叙猜测应该是个茶几什么的。

他绕到窗口,猫着腰钻进去,裴弃侧身蜷缩在罗汉榻上,薄薄的一层狐裘盖在身上,秦叙眼力极好,他借着烛台微弱的光,看到裴弃的身子在抖动。

秦叙走过去,坐在榻前,他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以前只要选一件裴弃喜欢的衣裳穿,或者是说点动人的话就行,可现在这样的裴弃,他不会。

少年木讷,面对心爱的人只会说对不起,我错了。

他甚至不会反驳,不会说裴弃这样对他是不对的,他给裴弃的好,这一次太沉重,裴弃不接受是应该的。

“滚!”

秦叙被吓了一跳,直接跪在榻前,“我错了,我不该进来的。”

可裴弃没有接话,反而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都滚开!别动他!不准动他!都他娘的滚!滚啊……别碰他,秦叙……他是我的,我的……”

秦叙微微怔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裴弃做噩梦了!

他单腿跪在榻上,俯身抱住裴弃,“师父,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不碰不碰,没有人能碰我的。”

他嘴唇轻轻碰着裴弃的耳垂,声音轻柔。

裴弃忽然睁开眼,猛地把人推开,大口大口地喘气。

“裴弃,没有人碰我,我很干净的。”秦叙抿唇,语气里都是委屈。

裴弃扭过脖子看他,动作太迅速,发出咔嚓一声响。

秦叙看他,“真的,不会给别人碰的。”

裴弃双手摁在脸上,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段感情里,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愧疚,一旦有了就会变得小心翼翼,这里不敢,那里恐惧,前面是悬崖,后面的蛇虎。

秦叙试探着伸手去拽他的袖子,“裴弃,你试试……”

裴弃呼吸都停滞了。

“你试试,好不好?”

裴弃嗓音干哑,“秦叙,我不是在意这个。”

秦叙愣住,“不是这个?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还,还不要我抱你。”

裴弃侧头咬住自己的手,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才回头,“秦叙。”

“我在。”

裴弃从心口摸出一块儿被玉匠精心打磨的指骨,“给你留的。”

秦叙接过来,问,“给我的?”

裴弃脑袋隐隐作痛,“你的手指,腐烂了,我就把他打磨了下……”

“我的?我的手指?为什么是我的?”秦叙震惊地反问,他双手举到裴弃面前,“我的不是在这里吗?”

裴弃僵硬地低头,双手却比他的脑袋快,直接包住了秦叙双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摸过去,每一根都是温热的。

裴弃:“啊……不是你的啊。”

秦叙点头,“啊……不是我的。”

两人对视着,静默片刻,都疯了似的笑起来,罗汉榻都在震动。

秦叙踢掉脚上木屐,钻进裴弃被子里,双手环着他的腰,“我手都在呢,我哪里敢损伤了回来。”

裴弃把人抱在怀里,听他说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

秦叙杀了一堆老单于孙子之后,身上血迹太多,被人捉住了,关进了斗狼场,五匹狼围着他,这些狼都饿很了,看到他就开始眼睛放光,涎水流了一地。

秦叙杀那些孙子没怎么费力,后面被人围住了也没有逃,一直在积蓄力量等着,现在看到狼了,他也不怕。

时隔四年,他又见到了老朋友们。

狼爪锋利,他的背上、手臂上都受了伤,但五匹狼一起放进去,它们自己就容易打起来,秦叙随便翻了两下,就撂倒了两匹。

他不怕饿狠了的狼,这样的狼有很大的弊端,体力跟不上,也不够胆大。

匈奴人看着他解决了狼,却没有死在里面,马上就把他关起来,商量该怎么办。

当夜他就打晕了看守,潜进老单于的兄弟帐里,跟他商量杀掉单于,周朝扶持他登上王座,如果不答应他的提议,那就今夜死。

那兄弟原本只是答应了骗他,但是秦叙喂了他一颗苦涩的丸子,说解药在李怀安身上。

裴弃好奇地问,“什么药丸?”

秦叙:“……不是药丸,是狼毛搓的。”

其实不是狼毛,但他觉得太恶心,不好说给裴弃听。

裴弃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发觉人在他怀里埋着头,看不到,他低头亲了亲耳鬓的发,“不愧是我裴小郡王的徒弟!”

秦叙蹭了下他的脸颊,接着讲。

那人被迫答应秦叙的要求。

第二天众人决定要砍下秦叙手送给周朝,那兄弟舌头都翻烂了,才把老单于说服,只砍下了死囚的一根小指头送去上京。

秦叙也不相信那个兄弟,那兄弟总是半夜摸到他床边,手里还提着剔骨刀,好在秦叙觉浅,一点动静就醒了,两人就得打一场。

没过半个月,他就逃了,躲在马厩里,每天就吃马剩下的草料。

干涩的草没水分,只能偶尔吃点马厩檐上落下的雨水,所以李怀安见到他的时候,他声音才那般干涩。

“秦叙,你折腾谁啊。”裴弃把人抱住。

秦叙把头埋在他肩窝处,闷声说,“折腾你。”

才怪呢,你又怕愧疚又怕被牵扯太深,狠狠心转身就走了。

裴弃手落在他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吓死我了,我老了,别折腾我了。心肝儿。”

秦叙浑身一抖,这样亲密的话语叫人心软。

他紧紧贴着裴弃的脸颊,汲取着温暖。

“那你还要把我的东西收拾了扔出去吗?”秦叙低声问。

裴弃笑,“要啊。”

秦叙不满地在他怀里挣扎,“你是不是有新欢了?”

裴弃点头,“是。”

“什么?”秦叙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可是裴弃的话他根本招架不住。

你怎么能有新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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