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们承受了天地的恩泽、雨露,自然也应承受风霜雨雪与雷霆。
华尘恭声道:“师尊飞升在即,不知可有教诲?只要一想到今后会离了师尊的羽翼,徒儿便觉心中忐忑。”
聂雨亭眉眼淡漠,声如冷玉:“若想修得太上忘情道,应先斩断己身的依附之心,你缺少的并非我的教诲,待我离了此界,你只当我是死了。若你有朝一日能够飞升,你我二人于上界相遇,不要叫我师尊,与我擦肩而过即可。”
华尘睁大了眼睛,语气急切:“师尊,你不要徒儿了吗?”
聂雨亭的身影渐渐淡去,华尘知道她数要离开了,明知拦不住,但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却只碰到了一片虚无。
聂雨亭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你的修为已不再需要我的指点,此间修行之人都拙于修心,你更是其中翘楚,有些东西是教不会的,你只能自己去体悟。
“红尘浊浪、男女情爱、生离死别、爱恨恩仇,不历真情,如何忘情?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如是而已。”
她这一生的爱、恨、恩、怨、情、仇、死别,竟皆与李正玉紧紧相系,真是难得的缘分。
不是孽缘,仅难得二字而已。
三、谢混:魂随君去终不悔, 只缘感君一回顾。
陆沉看向谢混的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已经去了将近两万个世界了,凭这个资历留在局里升职不好吗?
“咱们穿越局的二把手也是npc部出身,他当时经历了两万多个世界,以此为资本青云直上,短短几百年便跻身高位,你应该也是知道你继续前往小世界的后果是什么的吧。”
谢混道:“她在等我,我答应她了,一定会去找她。”
他所期待、追逐的不过是一个能与李正玉再度重逢的可能罢了,但为了这个渺茫的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
即便魂飞魄散,他也要死在奔向李正玉的路上。
“你就是谢璋?抬起头来。”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之中响彻。
谢璋将头抬起, 依旧垂着眸子,不敢直视圣颜。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圣上为何要召见他这个浮华浪荡子,心头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怕是与他那个堂弟有关,谢混刚被点为状元便过世了, 陛下欣赏他的才华, 大抵非常惋惜。
“让他看一眼画像。”李正玉轻声道。
内侍刘颖立刻恭敬地捧起桌上的画卷, 快步走到谢璋身边,把画卷展开举在了他面前。
李正玉指尖在桌上敲击了两下, 声如冷玉:“抬眼看看, 这是你的堂弟吗?”
谢璋闻言抬起了头,看清了画中的人后他点了点头:“启禀陛下, 画像上的人就是我的堂弟, 谢混,谢清源。”
殿内的氛围骤然沉寂, 一时间落针可闻, 李正玉缓缓阖上了眸子,久久未语, 半晌后,她轻声道:“刘颖,传朕旨意, 封谢混为昭懿皇后,葬入皇陵。”
她用功德兑换了原世界的升维与建立运朝的方法,作别了系统,回归了本世界。在没有回来之前,她时常思考应该以什么态度对待追过来的谢混, 毕竟他在修仙世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触犯了她的逆鳞。
没想到谢混确实跟着她回到了这里,却死在了与她相见的前夕, 让她的所有纠结尽数落空。
谢璋瞳孔骤缩,再三克制才没有抬眼看向御座上的人,陛下刚刚连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不是谢混都不知道,怎么现在就要追封他为皇后了?
他立时便脑补出了皇帝微服私访,与谢混互相隐瞒身份,两情相悦却天人永隔的戏码。
太可惜了,这泼天的富贵,谢混到底是没有接住。
“你是他的堂哥,他从小到大的性情始终如一吗?”李正玉道。
谢璋思索片刻,说道:“志向也许有变化,但他的性情从未改变。”
“那你与他是老相识了。”李正玉长叹了一声,对刘颖道,“赏他十块极品灵石。”
刘颖恭敬领命,吩咐了下去,立时便有宫人端着盛放着灵石的琢盘趋步入殿。
谢璋注视着琢盘中如琉璃般流光溢彩的多边形宝石,正惊叹于其美丽时,上首传来了李正玉声音:“你且将这些灵石带回去收好,过不了多久,你自然会知道它们的用途。好了,退下吧。”
谢璋行礼告退。
他能得陛下召见,蒙陛下赏赐,全仰赖于谢混的遗泽,这般想来,不由对他更加感念,也更惋惜于他的英年早逝。
而随着灵气复苏,当今圣上以修士之身建立无上运朝,空置后宫独念先皇后一人,他才意识到谢混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帝王的垂青。
生的可能。
若谢混能再坚持几个月,复苏的灵气便能支持凡人修行国朝公布的功法。
若陛下提前知道了谢混的身份,以关心爱人的态度关心他,一旦得知他重病垂危,想必会提前赐下灵石与功法助他修行保命。
你说这谢混平日里那么古板沉闷的一个人,谈情说爱的时候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搞情趣呢?
这不是害了自己吗?糊涂啊!
千年以来,北境的蛮族时常南下劫掠或侵略中原。
可自从二十年前当今圣上建立运朝,经过数十年的发展,朝野上下修士如云,连边境最偏僻的村落都会有三四个练气期的修士,蛮族早已不敢进犯塞烟,只能龟缩在瓦达湖一带苟延残喘。
圣上对占领北境以北戈壁草原的兴趣并不像征伐其他国家那样浓厚,但在几乎一统此界后,她终究还是将目光扫向了那里。
一天清晨,李正玉忽然若有所觉,她略一回顾脑海中的记忆,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舆图,差点儿笑了:“蛮族的可汗一直都姓谢吗?谢是中原南方大姓,夹杂在一堆赫连、呼延、兀良哈里头,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这很奇怪?”
刘颖闻言有些愣神:“启禀陛下,白银家族就是信谢,现在想来确实有些怪异。”
李正玉一挥手,蛮族王族的情报玉简立刻出现在她手中。
蛮族的下一任可汗。
李正玉笑道:“传旨给吕漠平,天凉了,也该让蛮族感受一下中原文明的恩泽了,记得把那个叫谢混的王子给朕抓过来,要活的。”
刘颖听到“谢混”两个字心下一惊,这不是昭懿皇后的名讳吗?见李正玉的目光扫了过来,他连忙恭敬领命,用传音符把李正玉的旨意传达了下去。
不过半个月时间,人均筑基期的中原铁骑便已扫清了漠北王庭,吕漠平亲自用最快的速度将圣上点名要的蛮族王子送到了京城,关着谢混的笼子被送入养心殿时,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两天前战败时穿着的,只被吕漠平打了几道净身决和净衣决。
李正玉抬眼看去,不由微微一怔。
谢混的模样与曾经几世大为不同,他的皮肤泛着蜜色的光泽,脸庞棱角分明,眉眼深邃如鹰隼一般,戾气与少年气混杂成一种极为独特的气质,看向她的眼神让人想起牙尖爪利的狼崽子,分明已经不记得她了。
他不过十七八岁,却已生得肩宽背阔,腰肢窄紧,穿着窄袖镶边、对襟坎肩的短袍,露出了左半边臂膀,肌肉线条流畅且有爆发力,稍一动作,身上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上去……蛮不错的。
李正玉用眼神示意看清谢混面容后惊疑不定的刘颖退下,顾自走到了谢混面前,与他隔笼相望。
谢混本一脸凶戾地瞪视着李正玉,见她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心突然漏了半拍,气场顿时矮了一截,他呲了呲牙,别开了视线,用脸上的神情昭示着自己的不屈。
长这么好看做什么?跟被长生天赐福过一样,害得他差点儿脸红。
还好他肤色黑。
“怎么不瞪朕了?”李正玉轻声道。
谢混立时抬眼看向她,李正玉将手伸到了笼中,在他脸上摸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