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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兰因絮果12(1 / 2)

燕子轻盈,莺声柔软,正是北国四月春光明媚的时节。

汴河两岸,野花幽香,青青的柳枝摇曳。竹外的桃花树下,一群春游的男女老少——有抱着孩子的,有提着食盒的,有在树荫下休息的,有挑着扁担的,三五成群,不一而足。

这一群人中,就有一些城南书院的学生,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也有一些市井商贾之流,或是寒门子弟,因为身份低贱,不受豪门世族的待见。按照身份地位的差距,他们分成了一堆一堆不同的人群,一边宝马雕车,华冠锦带,仆人们恭敬地端上华美的菜肴,坐在车内畅饮。他们睥睨着另一边衣衫朴素,席地而坐的一众寒门秀才——林泉就混迹在这群人之中。

勾栏瓦肆之中,人声鼎沸的,端茶水的小二,披着条毛巾,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一众看客间往来穿梭,络绎不绝。

林泉,陈卿如和司马长风现下正来到此处看戏,台上正在上演文坛大家元稹所著之《莺莺传》。

原来这一日,林泉与同班的司马长风和陈卿如约好一起走马赏花。

林泉素来喜好看戏,结束之后,便邀请两人一同前往。

可司马长风从来不喜欢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便推脱道:“你俩去便好,正好母亲让我早些回家吃饭,就先告辞了!”

长风欲待要走。林泉和卿如立刻心领神会,把他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勾栏里,三教九流众多,三人素喜清净,择一人少处坐下。他们虽出身微寒,但俱是城南书院年青一代的翘楚,且只有林泉家境比较殷实。但世俗偏见,素来瞧不起商贾之流,好在林泉生性豁达,不在意此事,且性情豪爽,将春游的一应吃喝竟全数包下来了。

司马长风落座不多时就觉得厌烦,他盘腿而坐,全然没有读书人的样子,轻蔑地说道:“我看这张生,落魄之时和莺莺要好,飞黄腾达就喜新厌旧,娶富家之女为妻,还美其名曰‘君子之道’,可想是一个衣冠禽兽不假!”

陈卿如大吃一惊,扯了一下司马长风的袖子;脸凑上来低声在长风耳边说道:“长风不可妄言,此书作者,如今已高居尚书之位,此处口舌混杂,小心被人听了去,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卿如为何如此胆小如鼠。长风以为,泯灭良知之辈,冠冕堂皇之徒,虽身居高位,比盗贼强盗还不如。”司马长风不以为然,轻蔑一笑。他起身,把一只腿放在凳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大喝一通,吐掉渣滓,抹了一下嘴,转而又说道:“意兴阑珊,在下这里就先告辞了!”

此刻林泉说道:“且慢;小弟认为,长风此言差矣,张生行背弃之事固然不妥,但素怀天下之志,长风此话,只怕过于片面!”

司马长风嘿嘿一笑,回头说道:“你要维护于他,可想而知也是衣冠禽兽不假。”

说罢,径自去了,留下林泉叫苦不已。

剩下两人相视一笑。林泉道:“此人不讲道理!”

看完戏,已是正午,两人去铺子里吃了碗馄饨,陈卿如便起身告辞道:“林兄,大好春光,本该陪林兄一起,无奈夫子安排的策论,明天就要交了,可在下还没有写完,如今已耽搁半日,恕不能陪了。”

然后也匆匆走了。

说好的游玩一天,可这不过半天功夫,只剩自己一人了。

林泉心想不过一篇策论,晚上回家挑灯片刻便能完成,我自去玩,才不管他们咧!

春光大好,天气融和,林泉心情也格外舒畅。他牵着马走在汴州郊外的林荫小道上,快乐地哼着坊间小曲。

不多时,前面驶来一辆精致的四轮马车,车内正传来一阵一阵少女的格格的笑声。

林泉心中激荡不已,在这万物萌动,风和日丽的季节,这声音竟然如此美妙,和莺燕之声浑然一体。

他不觉按辔停下,等着马车过去。马车掠过他的身前,就在那么一瞬间,一阵清风轻轻撩起了马车的帘子,霎时间,一个可人的少女的容貌映入眼帘——青春亮丽,眉目含笑。他心神一动,一股如春日阳光一样美好的情绪,浸染了全身。

他呆呆地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跟随,终于引起了前方马车夫的注意。

“你是何人,我家大人的马车也是你能看的,识相的速速离去,不然让你好看!”见一穷酸秀才盯着车子目不转睛,车夫轻蔑道。

“这大道又不是你家的,我自走我的路,碍你什么事啦?”林泉辩解道。

车夫大怒,举起鞭子作势要打:“你走还是不走?”

林泉受了惊吓,赶紧举手护住秀脸,无奈,只得走了,还不忘时不时回头看,可那女子他终究还是没看到。

林泉连策论也没交,被夫子一顿好骂。此后的几天,他心神颇不宁静,一连好几日都去郊游踏青,又被夫子破口大骂,说他荒废了学业。

终于父母也知道了这事儿。林泉难诉衷肠,只能默默隐忍。他去到郊外,隐隐想要再去见那女子一面,可是不凑巧的,他一次也没见着不说,隐晦地多方打听,始终无果。

那一日见了司马长风,心知此人虽然毒舌,但是神通广大,也顾不得许多了,把他拉到墙角,紧张地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对他说道:“长风,我有一事问你。”

司马长风推开他紧握的手,笑道:“你这鬼鬼祟祟的,若是被旁人看了去,还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林泉又拉着他转向墙角,低声道:“长风你又在说笑,我找你来,就是向你打听个事。你可知,雕镂鹿纹,挂青红大穗的骈马马车,是谁家府第的?”

“马车?”司马长风听得一头雾水,大惑不解道:“你问这作甚?”

林泉道:“你只管告诉我就好了!”

司马长风道:“一般刻有獐和鹿一类的装饰的马车,都是长史,别驾,司马一类从五品官员的座驾,至于青红大穗,却没规定哪个品级非得要带。”

“不过,我倒记得,孟司马家的车驾就挂了青红穗子,”说到这里,司马长风顿了顿,似有所悟,浮现出一脸邪恶的笑容,对林泉耳语道:“听闻孟司马家养着一个还未出阁的闺女,名唤婉柔,有倾国之姿,兄台莫不是看上她了?”

林泉见他那邪魅的笑容,心知不妙,没想到自己问得如此隐秘,却还是被他窥探到了心事,尴尬万分,不觉涨红了脸,低下头说到:“长风你误会了,只不过前些日子外出踏青,看见了这么一辆马车,觉得分外好看,想着自己也求爹爹买一辆。”

司马长风哈哈大笑道:“只怕车里的女子更好看吧。”

林泉不觉脸上泛起了一阵一阵的红晕,转头就走,司马长风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道:“你说,是不是看上她了,兄弟我可以帮你!”

林泉闻言,口中喏喏道:“绝无此事,你怕是误会了。”

说罢灰溜溜欲待逃走。

谁知司马长风紧追不舍,一会儿在左首,一会儿又去到右首边:“你倒是说给我听嘛,你怎么认识她的,长得真的像传闻的那样吗,要不要小弟给你谋划谋划?”

竟似要刨根问底。

林泉回到家中,寝食难安,思虑良久,心知如果贸然去找孟家女子,于礼教不合,但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一天,她的音容笑貌,按捺不住相思之情,决计前往,也许能看见她也说不定。

这一日拿定主意,骑了一匹灰鬃马,避开父母和众人,往司马府而去。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司马府外的官道上,远远望去一个人也没有,林泉绕着司马府转了两圈,别说小姐了,连个仆人的身影都没见着。

林泉当时有多急切,现在就有多心灰意懒,加之孟春正午已是暑热难当,见眼前垂杨绿荫匝地,权且过去避一避暑热。

他脱下头巾,刚刚拿扇子扇了几下风,忽然之间,一阵轻柔婉转的笑声从短墙之内飘然而出,不多时,一个青衣女子往园中翩跹而来,她踮起脚尖,摘下一枝未熟的青梅,一边回首对着楼上的侍女摇手道:“小蘋,快下来,你看天气多好呀!”

说着,便不再理婢女,反而回身去扑花丛中的蝴蝶。

阁楼之上,一个女子抱怨道:“小姐,你倒落得个清闲自在,这一应果蔬糕点,却要我搬下来,可是苦了我也!”

青衣女子刚到院中,抬头一看,却见墙外垂杨下立着一个俊俏男子,披散着长长的秀发,手中折扇轻摇。春日的阳光透过芜杂的枝叶,在他的脸上投下了片片斑驳的黑影,看上去朦朦胧胧的。

她赶紧便往回走,心中又是羞怯,又是欢喜,走到门口,又不舍立刻进去,又回首斜眼注视着那个男子。

林泉听见动静,赶紧往里面瞧去,两人目光一瞬间相遇,女子却避了开来,秀脸微红,已在门外,却假装把手中的青梅轻嗅。

林泉见她马上要走,赶紧上前大声说道:“姑娘且慢!”

那姑娘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林泉见她妆容,两鬓婵娟,宛若秋蝉,双蛾婉转如远山,不觉呆住了。

女子见那男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甚是无礼,嗔怒道:“你是谁家子弟,怎地如此无礼。”

林泉回过神来,心道自己已然见过她,可她却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心中胆怯,唯唯诺诺地道歉道:“在下失礼了。不过前日春郊游冶,在下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这几日里,小姐音容,在下时时想起,想和小姐再见上一面,以慰相思之苦!”

女子闻言羞红了脸,呵斥道:“你这人,当真恬不知耻,我与你素昧谋面,怎的说出这些瞎话。”

林泉慌忙解释道:“那日小姐未曾见我,只是我看见了小姐……”

女子见此人呆头呆脑,哪有人当着不认识的人就表露心迹的,于是打断他道:“你且住口,快快离去吧,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林泉心中焦急,继续口无遮拦说道:“在下乃是真心的……”

女子神色惊慌,又觉得好笑,道:“你怎地还不走,若是被他人看见,成何体统!”

林泉见那女子似有不耐烦的神色,更加着急了,只是“我……我……”,却说不出半个其他字来。

女子见他的窘迫样子,又见他长得眉清目秀的,心中欢喜,于是道:“你既喜欢我,就应该投我所好,待我以礼,殷勤侍奉,嘘寒问暖才是,今日如此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林泉闻言,脸颊绯红,低头抱拳道了一声:“是,在下知错了!”

女子微微一笑,转身往屋里喊道:“小蘋,怎地还不来,快快通禀管家,门外有一个小偷,赶紧捉拿去见官去!”

里面那个叫“小蘋”的侍女,从阁楼探出头来,笑道:“人家正在倾诉衷肠,小姐怎如此待人!”

女子怒道:“你还不快去,当心我打你哦!”

侍女不高兴地撅了噘嘴,关上窗户不见了。

林泉闻言,赶紧上前解释道:“小姐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歹人……”

话还没说完,门里已经冲出了一群仆役,拿着扫帚向他袭来,林泉挨了两笤帚,见状不妙,灰溜溜地去了。

此后几天,林泉心中很是郁闷,自己一片痴心,付诸流水不说,还被人当成盗贼撵了出来,况且自己也算是仪表堂堂,如何能是歹人,在她眼里我就是歹人吗?真是一把辛酸泪,不知分咐何人。

此前他以为势在必得,如今却很不自信了,他没有猜中结局,更不敢告诉好友,却不料,不知为何,此事在城南书院传得沸沸扬扬。过往之人见他就笑,跟看热闹似的,有的还细问此事,弄得他十分尴尬,一时间不敢见人,就连陈卿如跟司马长风,都对他好一阵嘲笑。

这天夜里吃完晚饭,林泉丢下碗筷要走。

妈妈问道:“这么晚了,怎地还要出去?”

林泉回答道:“孩儿去河边散散心,很快就回来!”

说罢转身便走了!

留下老夫妻两面面相觑。

“我看泉儿这几日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哎,我也担心,!如今泉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这几日变得傻里傻气的,你就多照看点”

“呸!你这乌鸦嘴,就不讲点泉儿的好话,晦气,真晦气。看来咱俩得上上心,给泉儿张罗一门婚事。”夫妻俩点头表示同意。

林泉沿着河岸走了好一段,天上星光闪闪,有一层薄云像轻纱一样随风飘动,河风吹来有些微凉。不知不觉间,他又迷迷糊糊来到了前日里见她的后院,只见那女子果然在园中,现在正望着满天星斗,荡着秋千。

林泉不敢搭讪,只是蹲在墙角,听她们说话。

“小姐,天气凉了,您穿得单薄,还是赶紧回屋去吧,免得受了凉!”那个叫“小蘋”的侍女,一边替小姐摇着秋千,一边说道。

“不忙,如今时辰还早呢,回去也是百无聊赖,不如多看看星星!”婉柔回答道。

“哦……我知道了,自从那日书生来过之后,小姐日日都要来到园中,莫不是在等他?”小蘋笑道:“若不是那日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家打了出去,没准就见着了呢!”

“就你话多!”婉柔面有怒色,转而骄傲地道:“话说回来,我也不稀罕见他。”

“你若不稀罕,就他那个直肠子,若不是看上了人家的风流俊俏,你还不早早给人家扫地出门,”小蘋哂笑道:“还会跟人家说那么多痴话吗?说什么‘你若喜欢我……’”

婉柔闻言一惊,脸上泛起了红晕,停下秋千,打断小蘋,怒道:“我看你是欠打,竟然拿小姐消遣!”

小蘋低下头,嘟囔着嘴低声说道:“明明就是嘛,自己脸皮薄,却要怪在我的头上!”

不料此话被婉柔耳利听了去,从秋千架上蹿了起来,对着丫鬟,怒道:“你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一边说话一边就要去追,小蘋一边绕着秋千架逃跑,一边道:“哎呀,小姐别闹!”

在一片银色的月光下,点点萤火轻轻地浮动着,林泉温柔地注视着那一个妙曼的倩影,心中欢喜,又有些落寞。

“我林泉平日里也算光明磊落,今日里却为了见一个女子鬼鬼祟祟的,何必如此。”林泉心想:“墙外大道,难道我就走不得!”

说罢下定决心,从墙角走出来,故作若无其事地往家的方向回去。

院子里两人自然是看见他了,都停下了脚步,林泉远远地听见了她们似乎在嘀咕着什么。

“小姐,你看是你日想夜想的那个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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