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对方抗拒的意思表现得过于明显,自己这边也不能硬着要求人家聊天,只好作罢。
离开餐厅前,方代墨把昨晚从岳达那里听来的部分她觉得有价值的内容说了一遍, 让402三人注意一下。
“我个人认为岳达说的内容部分是正确的,但不是完全正确。他的信息来源不明,比不上贴在病房中的规则,医生不一定就是‘坏’的。”她说道。
文溢之:“了解, 我们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402上午晚上都有安排查房,304则集中安排在了晚上, 奇奇怪怪的顺序安排没有半点正规医院的样子。
上午很快过去, 五人又齐聚在餐厅。
402说来的医生名叫“时燕”, 他们问“沈秋靡”的时候, 对方回答晚上对方回来。
时燕进入病房时带着口罩, 眼中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情绪, 查房也只是做了个表面上的流程, 她似乎挺赶时间。
杨自心还友好地多问了一句:“不需要我们讲详细些吗?”
对方答道:“不需要, 一口气说完最好。”
如果他们有沈秋靡这边的视角, 他们就会知道,时燕那会儿一直担心去508的沈秋靡会遭遇危险,因此显得急迫了些。
“我感觉时燕行为举止挺正常的, 不像是想要伤害我们的样子。”康茹素说道。
而此时,早晨碰到的三个女生中的两个经过他们的饭桌, 其中一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天真。”
康茹素一脸问号地看过去,那两个人又已经走远了。
“她们怎么了?”她不解,“我记得她们住206,今天上午查的房,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方代墨神情一凝:“少了个人。怎么死的?”
文溢之:“怎么判断的?”
方代墨没接他的话:“……是被医生杀死的吗?…”
她索性一撑饭桌站起身来,几步追过去求证。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方代墨眉间凝重更深。
“你们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哪里。”一个女生说完,另一个跟着她走掉了。
方代墨在这天抽空把岳达藏起来的东西翻了出来,尹歆然负责在门口望风。
岳达藏起来的东西不过一个笔记本,加上几张满是笔记的规则纸。
当她独自看完了上面的内容,面色已然极为沉重。
脑海中不断重复那些凌乱的文字,重复排列整齐的打印文字,重复那些相互联系又彼此矛盾的内容。
医生值得信任,医生不值得信任,医院是不存在,医生不存在,病人是迷失者……
方代墨心一狠,牙齿闭合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上,疼痛钻心,口腔中瞬间荡起一股腥锈味道。
她抽出别再笔记本封皮侧边的中性笔,一手顶开笔帽,晕染乌黑色的笔尖对准手臂,狠心一划,猩红与墨色在小臂的表皮绽开,沿着手肘滴浸入蓝白的衣料中。
“嘶……”方代墨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因为疼痛眨了眨,眉毛拧成一团。
好在,那些被文字调动起的情绪渐渐由失控转变为稳定。
方代墨颤声慢慢呼气,将堵在喉间的哼声全部咽了回去。
这是一个用文字杀人的地方。
重新凝聚了视线。
首先,可以相信,可以不相信,但要以清醒的认知为条件。
重要的不是信任与否,而是独立的判断。
不同的语言在不同的立场下会变化自己的姿态,改变自身的性质,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
她需要冷静,仅仅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不能抗拒理解,没有康茹素的体质,那么就放弃抗拒,接受自己的情况,彻底理解这些东西。
方代墨将视线重新落在笔记本和规则纸上。
已知昨天中午岳达尚未苏醒,下午她和尹歆然回过病房一次,岳达不在;直到晚上九点一刻左右,岳达回到病房,精神状态出现明显异常。
由此可知,岳达找到的这份文字具有污染人类精神的作用,比他们找到的“购物清单”杀伤力更大,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瓦解一个成年人的精神防线。
……当然,不排除岳达本身心理素质过差,抗压水平较低的缘故。
其次,岳达苏醒时间晚于多数玩家,与206的病人情况类似。
看笔记本上透露的信息,某些病人苏醒时间推迟是因为医生做出了“不救病人”的行为。
她在心中为这条信息打上一个问号。
医生“不救病人”影响病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从而使这些病人更容易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陷入疯狂的概率越大,就像岳达发现了他们没发现的带笔记规则纸一样,这一点是说得通的。
如果事实就是如此,那么医生约等于能随意决定病人的生死。
病人的“病”取决于医生的“个人意志”。
加之有206少了一个人的事实在,医生彻底沦为病人的对立面。
抛开各种主观因素与臆测,这些信息仅仅能够表示:医生与病人息息相关,医生权力大于病人权利,仅此而已。
它们无法让“医生是坏人”这个观点得到充分证明。
没有任何绝对正确的信息指出医生真的会吞噬病人。
方代墨的指尖划过规则纸上一行凌乱的笔迹:不对,这是骗我的,这也是骗你的。
又一行:我说了,它在骗你。
她轻轻笑了笑,眸中凝重化为清朗。
主观比客观更会骗人。
所以,看了并暂时遵守住院病人守则的病人基本正常,而陷入主观臆断的病人被卷入矛盾的漩涡。
方代墨回想起402对于“时燕”的描述。
医生是否可信,从来不取决于病人的说辞,而是医生自己的意志。
既然住院病人守则上有关于“信任医生”的内容,保不齐医生也能看到“保护病人”的规定。
或许在这家医院中,“医生”与“病人”都是被框在规则中的对象。
方代墨思绪飘远,她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东西,但不明确。
暂且抛开医生不谈,她再次翻看起笔记本。
正翻看着,她脑中自然而然抓住了一个词语:规则。
【这里不是医院(很明显不是吗?),不能相信医院的规则,不能相信他们的规则,相信医院规则的人会死。】
规则……
说起来迄今为止,他们在医院找到的这些文本中,能够被确切的成为规则的,只有医院给出的病人守则……
不相信医院的规则,那应该相信什么?
笔记的书写者没有相信医院的规则,结果是发疯,无法确定真正死亡;岳达相信了书写者的说辞,中午时的精神状态还要差于昨晚,是不是嚷嚷着“别过来”“假的”“别叫我”等等词句。
若不加以干预,明天他是否记得自己的名字都是个问题。
四舍五入,也得疯。
而他们疯狂的共同点在于能听见别人叫他们,叫他们的人不是医生,而是家庭成员。
方代墨翻出没有笔记涂抹的规则纸,又一次阅读它。
这些规范住院病人行为的条文看似和医院息息相关,但细读下来,部分用词却很奇怪。
就很像那些笔记上写的——
“医院”是“家”,“家”是此间。
方代墨一怔。
她明白了。
他们看到的从来不是什么医院规定,而是伪装成医院规定的属于“家”的规定。
在所有病人中,康茹素受到的影响最小,为什么?
因为她的感知过分迟钝,看进眼里的所有信息自动转化为普通的文字或者单纯的医院规定,她的脑子自动帮她过滤了有害信息。
相信主观的文字最容易失去自我,相信伪装成医院的规定不能避免影响,但如果什么都看不到呢?
一个人的眼中真的只有医院,并坚定不移地相信只有医院,其是否能够依据规则痊愈出院?
……也许,真的可以。
真相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方代墨心脏不由快速跳动起来。
忽然,随着心脏的跳动,她感到一股闷痛在身体中游荡,抓着笔记本的手渐渐乏力。
方代墨一惊,将注意力从那些规则中抽离,转而关注起自己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