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很喜欢那两只兔子,大的那只叫葡萄,小的那只叫草莓,是吧?”
沈冬雾不置可否。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他姐姐要说的话他一定不爱听。
但他还是装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紧紧地盯着沈秋靡的眼睛,等着她把想说的大道理说完。
“葡萄这段时间看上去蔫耷耷的,奶奶带它去过兽医站拿了点药,但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之后也就没有再管过它,只是给兔子们分了笼,像往常一样喂养。”
沈冬雾眼神一动,眼皮一垂,不再看沈秋靡的眼睛。
“如同奶奶喜欢看上去精神健康的兔子,你也喜欢,不是吗?我看到你大多时候都在逗草莓玩。”沈秋靡笑了笑,“我也更喜欢草莓。”
“其实不管是谁,心中都会偏向草莓一点吧?喜欢完美的东西,讨厌缺憾的东西,大家都是这样的。”
“但你是人——”
“也没什么区别吧?世界上兔子很多,人也有很多,大家不会去记住一只兔子的名字,而同样,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
就像儿时小林姐姐的全名是什么,她早就记不得了。也许她连照片都没有留下来过。
沈冬雾想着。
这不对。
沈冬雾保持着长久的沉默,心中却在疯狂呐喊:
完全不正确。
事情不是这样算的。
但被拉回来这一会儿,他也算是想明白了一点。
他就算刚才闯进去,打断大人们的谈话,惊动全家人,那有如何呢?会对现状有什么好的影响吗?
他不能确定。
谁都不知道打破了平衡后家里会变成什么样,理智回笼后,沈冬雾再也聚集不起来刚才那种满腔的勇气。
他不愿让父母亲人为难,又不愿意失去唯一的姐姐。
怎么办?
“…冬雾?”
姐姐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嗯……”沈冬雾没精打采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一场家庭危机就这样在沉默中不了了之。
所有人照常生活下去。
没有任何人表露出异常。
但家里和谐温馨的气氛却越来越单薄,越来越像一个脆弱的玻璃罩子,只要一颗小石子砸过来,就能彻彻底底地碎掉。
沈秋靡仍然想个没事儿人一样在家里四处迎合,整天挂着个乐观笑脸。
沈冬雾只要一有空,便会守在草莓的笼子前逗它玩,摸摸它身上柔软的毛发,盯着它发红的眼睛看上许久。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某天,奶奶早上起来,惊讶地发现两只笼子里的兔子少了一只。
小兔子不见了。
她起初还以为是笼门没关紧,兔子自己跑出去了。但她翻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愣是没有发现任何兔子的身影。
“奇了怪了……”
好好的一只兔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她记得冬雾很喜欢那只小兔子的,要是他起来后发现兔子不见了伤心难过可怎么办呀?……
“奶奶?怎么了?”
沈秋靡从卧室里出来,瞧见奶奶正在客厅里瞎转悠,便问了一句。
“兔子。”奶奶先是回了这么一个词语。
“兔子?葡萄病死了?”沈秋靡问。
奶奶不解抬头:“葡萄,葡萄是什么?我说的是那个小兔子,小的那个不见了,估计是从笼子里跑出来了,快帮我找找。”
沈秋靡一愣,走去兔子笼那边看了一眼,确实是小兔子不见了,葡萄还趴在笼子角落啃青菜。
过了一会儿,爸妈从主卧里出来,也加入了寻找兔子的大队伍。
但四个人把整间房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丢失的小兔子。
“奶奶,我们先吃早饭吧。”沈秋靡于是劝道,“到时候我会跟冬雾说这件事情的。”
三个大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意了沈秋靡的提议,纷纷去整理被翻乱的物件,收拾餐桌,去厨房端出早饭。
而刚巧这时,孩子房间的门开了一半,露出沈冬雾的一半身影。
他静静地望着沈秋靡这边,看着对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却没有给她率先说话的机会:
“姐姐,小兔子不见了。”
沈冬雾直勾勾地盯着她。
盯着盯着,后者竟能从沈冬雾的眼眸里看出一丝笑意。
视线中沈秋靡的神情越发惊异,沈冬雾的笑容便越发扎眼,颇有一种计谋得逞的自得与欢畅。
如果有两只兔子,一只病病歪歪不讨人喜欢,一只健健康康惹人怜爱,但只要没有了后面那只兔子,就只有一只兔子了。
大家只能去喜欢唯一的那只兔子。
沈冬雾是这样想的。
奶奶说得对,本来父母生下他确实没有什么必要,反而加重了家庭的负担,甚至挤占了沈秋靡的生存空间。
她的好吃的好玩的被他占据了一份,中性的旧衣服被他穿去了一份,原本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也切分出一半来分给他。
如果……如果他不存在,她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如果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那么她就可以全心全意治病,享受父母对她的疼爱,而不是早早懂事早早成熟,费力承担那份不符合年纪的重担。
到头来,他的出生原本就是个错误。
如果没有他,他们家就不会存在好坏的对比,懂事学习又好的沈秋靡会成为他们心目中最完美的孩子。
他的出生,反而是让沈秋靡觉得她自己总有一天不属于这个家。
反正事情最糟不就是沈秋靡被放弃。那么只要他敢在沈秋靡之前“不存在”,后者作为留下的那唯一一个,就必须“存在”。
反正家里只有一个能活下去。
那么他希望,那个人一定要是沈秋靡。
小兔子不见之后,沈冬雾的胃口便肉眼可见得差了起来。
最开始他还只是少吃了几口饭,少吃了几口菜,食量虽然有所减少,但整体来看还算正常,大家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大人都以为他是爱宠不见了伤心。
只有沈秋靡觉得心里不安。
她去问过沈冬雾情况,但后者明显只是用了几个借口搪塞她,不告诉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即视感特别强,高度怀疑是在内涵她。
沈秋靡:……
没事,闹别扭嘛,可以理解。
她没当回事。
假期过后,姐弟两人回到校园。学校离家不远,沈秋靡办理了走读,沈冬雾为了方便,则是选择了住校。
每周周末沈冬雾回家住两天,周天晚上再去学校。
第一个月,沈冬雾看上去清瘦了些。
奶奶瞧着心疼,每次沈冬雾一回家,就要做一桌子大餐,看着他好好吃下去。
“是不是在学校里没有好好吃饭?”奶奶问他。
沈冬雾撒娇似的笑了笑:“哪有,我有好好吃饭的。”
话是这么说,但第二个月结束,沈冬雾消瘦得更明显了。
奶奶依旧在沈冬雾回家时给他做大餐,沈冬雾也在饭桌上照常吃饭,饭桌上家庭气氛其乐融融,沈冬雾只是抱怨说学习任务越来越紧,变相地解释了他体型变化的原因。
沈秋靡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她特意晚上装作睡着,听见沈冬雾离开卧室的动静之后,等了一会儿,这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走进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