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投掷着手中的硬币。
硬币扔到半空,接住,再扔到半空。
他身量不高,长得毫无特点。是那种会在人群中一下消失不见的三十多岁男人。如果再做一点修正的话,是虔信女神,睦邻友好,喜爱文学的,内向而善良的三十多岁单身汉。
虽然王城的春天很热,他却穿着长长的袍子。路过的人都猜测,他大概是某种小教派的苦行僧,通过一反常态的生活方式,博取薇妮女神的关注,那些想通过旁门外道抵达真理的所谓“信徒”,都是这么做的。
阿瓦则丝毫不在乎路人投来的奇怪眼光。他已经习惯了沐浴在各种各样的眼光下,不论是多么虔诚,多么热烈,或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眼光,对阿瓦来说,都不值一提。
那一家的男主人还有大约半小时回来。
而阿瓦站在这里,准备做的就是,让那人习惯自己。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已经连着七天站在这个地方,重复同样的动作了。他是无害的。他只是个像这座城市里数不清的无聊单身汉一样,在这个位置打发时间的另一个单身汉罢了。
阿瓦此前已经在酒馆里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是西普一个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兼木匠,白天做手上的功夫,晚上做嘴上的功夫。他的演唱就像他的木工制品一样,并不算最精致的,却算是最实用的。
他是尤利尔王坚定的反对者。他不满尤利尔王信赖的薇妮诗人卡利昂,不满尤利尔王和薇妮结盟共同抵抗卡美朵的政策,他希望一切都回到疯鹿凯茵的那个年代,那时候弗兰涅尔才是“真正自由的”,不受他国的力量干扰,宗教思想也空前地统一。他还反对多神教,认为将那些异教的神灵请进教会是对薇妮女神的亵渎——而这正是尤利尔王所竭力推行的。
是个容易给自己惹麻烦的角色呢。
阿瓦每每想起自己在酒馆听到的这个男人的演唱,就不由得露出微笑。
而这也是阿瓦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阿瓦喜欢有风的夜晚。风里能传来各种各样的信息。比如哪里有细微的生命死去,哪里有人在决斗,鲜血洒满了地面,哪里人声鼎沸,像煮开了的锅。但这个夜晚没有风。这让阿瓦有些没有耐心了。
而那个男人也没有按时出现。
阿瓦百无聊赖地活动着脚尖。他逐渐意识到,这个让他感觉格外不同的一天,就是他应当采取行动的一天。他从来都是这么做的。随心所欲。把命运交给薇妮女神。
能看到他的家人。一个普通的胖女人,在附近的裁缝店帮工。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跟随附近武馆的老师练习武艺。阿瓦对他们本来没有兴趣,但在看着那个男人的过程中,也不由得开始观察他周围的世界了。这大概就是他所追寻的,让每一次行动都拥有最大化意义的方案吧?
多么幸福平常的图景啊。阿瓦曾经的那个学生,是否也向往着一样的图景?只不过,命运总是喜欢给人开玩笑的。
阿瓦将视线再度投向街道。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是喝多了酒。
阿瓦有些失望。喝醉了的猎物能带来的乐趣会降低数倍。
他走到男人的必经之路上,继续抛着硬币。
男人看起来还没有那么醉。他挠了挠头,抬起脑袋来问道:“你是总在这附近的那个人吧……有什么事吗?”
“当然。”阿瓦说,“我和你有一桩生意要谈。”
“生意?哦哦,你是要订购木器啊,不过急着要可不行,我的订单都排到下下个月去了……”
“不,”阿瓦竖起一根手指,“是关于你的兼职的。”
“你是……”男人疑惑地眨了眨眼,“哪家酒馆的主人?还是哪里的乐团团长?”
看起来他还没有完全醉嘛。阿瓦很满意。这样一来,事情就有趣了。
“硬要说的话,我和你是同行。我同样演奏音乐,只不过……”
他扳住男人的肩膀,将他拉到了他的家人能看到的位置。绝佳的观景点。
“我用刀和剑,还有血和骨演奏。”
阿瓦看到那个胖女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向了这边。
阿瓦笑了。
接下来让人侧目的事情还多着呢。
阿瓦用足以让女人听见的声音,大声说:
“这是来自尤利尔王的惩罚!”
他从长袍的袖口里,伸出一把银色的袖剑。
袖剑“通”地一下刺进了男人的腹部。
袖剑很短,但几乎整个剑身都埋进了男人的身体。
阿瓦是刻意没有选择一击毙命的胸口或者喉管。他想尽可能欣赏猎物扭动求生的姿态。他想让那个男孩和女人,亲自品尝到见死不救的痛苦。
而男人并没有让他失望。在阿瓦将袖剑拔出之后,男人的嘴里“咯咯”地冒着鲜血,痛苦万分地捂住被刺的伤处,跪倒在地。
而阿瓦还有闲心去观看楼上女人和孩子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