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怀英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见他目光落到庭院某处,神色迷离,父亲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二兄英年早逝,三兄仕途疲行,而大兄…
尚怀英不想让父亲沉寂在悲伤的情绪里,开口道,“近日,听闻普严大师来给父亲讲经?”
尚卫青心神渐回,缓缓开口,“讲的《十七地论》,颇有感悟,相应地,相应境,相应果。天竺的经论与老子的《道德经》有颇多相似之处。你得闲了,也来听听。”
“是。”
说起讲经,尚卫青脸上露出欣慰笑容,“丫头说经书字小,怕我看着累,已经帮我抄了好几卷经书了。”
尚怀英笑了,“阿华是个孝顺的孩子,再过几个月阿华就十岁了,宁王随军去了鄂州,过年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回江宁府。儿子最近在想,是不是可以让阿华去江宁府住一阵,毕竟以后…”
“急什么,丫头还没及笄呢!”尚卫青直接打断他的话。
“是,那就及笄以后再去江宁府…”尚怀英顿了顿,小心翼翼观察着父亲的眼色弱弱开口,“阿华饮食上是不是可以稍微控制…”
尚卫青老腰一挺,“控制什么?!我的丫头好的很!!”
“是是是...”
只要是说起阿华,父亲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尚怀英心里苦,如今自己好歹是城主啊,不论走到哪,都是被人尊若上宾…也就只有在这东山院…唉...
尚卫青见儿子示弱也收了气势,“深宫大院,弄权耍势,丫头不会快活的,她就该纵情山水,闲野随风。”
突然,尚怀英脑子一声嗡鸣,父亲这是何意?这话他不敢接,这话题他不敢聊…
尚怀英沉默不言,父子二人一场夜话在此刻结束了。
多年前尚环珍嫁去了汀州,今日被尚家接回来了。
尚环珍的夫家在汀州东面的照县,汀州东面地势低,年年发洪涝,百姓苦不堪言。尚环珍的丈夫身子骨不好,夫家人丁单薄。每年梅雨季节前,尚家都会邀请尚环珍的夫家来源州小住,直到蓄水大坝修好,解了汀州洪涝之患。
二十五岁的尚环珍面容消瘦,眼底乌青一片,似是许久没睡过整觉,屋里气氛凝重。尚环珍丈夫去世已有半年,她膝下无子女。夫家心疼她,不忍她为夫君守节一生,便商量让她回尚家,毕竟她是尚府的娘子再嫁,也定能嫁个好人家。
尚环珍执意为夫君守节,婆母见她日渐消瘦,实在没了办法,便给尚家托信,尚家二房夫人亲自去把女儿接回来的。
面对众人劝说,尚环珍面色沉沉,毫无生机。尚沈氏看着心疼,侧头拭泪,“哎,这孩子太苦了。”众人怕老夫人伤着身子,好说歹劝的把她劝走了。
渐渐的,屋里人走了大半。尚凝华轻声对尚怡沁说,“四姐姐再嫁一次不就又有四姐夫了?”
尚怡沁连忙捂住尚凝华的嘴,“这能一样吗?”
尚凝华情窦未开的年纪,又常年跟着祖父和山茂,自然懵懂。尚怡沁常与武道城中的小娘子郊游聚会,小姐妹间偶尔也私语家中姐姐婚嫁之事,尚怡沁算是一知半解。“如果石头死了,父亲再送你一只象龟,那它还是石头吗?”
尚凝华水灵的眼睛转了转,“父亲说象龟能活一百多岁呢,我死了它还没死呢。”
尚怡沁语噎,“那说你的马,如果葡萄死了,你再…”
尚凝华胖胖的胳膊摆了摆,示意她别说了,自己懂了。尚凝华从手边拿起一块甜糕,下了软榻,她身量重,动静大,走到尚环珍身边。把甜糕塞进尚环珍冰凉的手心,“四姐姐,吃甜糕。”
二伯母语气温和,“好孩子,你们俩去玩吧。”
玉娘子劝二夫人,“四娘舟车劳顿,让她先好生休息吧。”
待人都走了,玉娘子缓缓开口,“我来府中管事的时候,你已经嫁人了。有一年,汀州水患的时候,四姑爷一家来府中小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你们来给老夫人请安,四姑爷文质彬彬,在他与老夫人说话时,你侧头看着他,你眼里的光彩,到今日我都记得很清楚。”
酸涩的眼眶再也托不住沉重的眼泪,尚环珍泪水倾下。
“四娘,若是想为他守着,在哪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你瞧瞧你母亲,你父亲去了,如今你…她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