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道谢坐下,复往前稍挪身,毫不委婉开口:“今晨臣刚到班房,便闻御史言殿下昨夜去了勾栏地,同行还有您的上御卫总都督使舒愚隐。”
柴睢对袖抄手稍斜身靠在椅里,不紧不慢道:“不是同行,是各去各的,孤碰见了他,御史谏孤何罪?”
“不敢。”和光颔首垂目避太上威仪,恭敬谨慎,罕见未似以前讲课时般一板一眼教谕太上,而是道:“殿下归来至今,臣未曾拜见,今恰托御史之举,来问殿下安。”
你我君臣,见面委实不易。
柴睢看着光束从窗户投进来的各种形状,面无表情道:“孤甫归时曾去信首辅,询问李氏姑侄相关,至今未得首辅公只言片语回复,不慎李氏姑侄昨日于梁园双双受伤,孤恐无法给公交待,特意设法请公来见。”
不出所料是因李氏,和光雕刻般皱纹纵横的脸看不出丝毫情绪,甚至静如一尊眼底带着悲悯的神像。
沉默片刻,两鬓灰白的中年艰难道:“不回殿下书信,乃因一件昔年旧事。已有人为它承担下代价,可落锤定音几年后,它似又出现新情况,凡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2】,臣正在重新核查追定,若他日所得真实结果与初情相左,臣定会给那承担代价之人一个交代。”
首辅常年面色俨肃,这几句话说完,柴睢却觉他脸上浮出了几分沉重和哀伤,以及无法言喻的愧疚,深若沟壑的皱纹甚至无法掩藏之。
世人真奇怪,有人为一己得失颠倒黑白、谎话连篇甚至杀人夺命,也有人为一份公正坚持不懈深追细究,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生前身后名。
柴睢看着和光,眼底隐约水意闪烁,却是低眉垂目间柔柔笑了下,道:“相父曾告诉孤,‘真相也好、公平也罢,迟来便是迟来’,故卿不用愧疚自责,亦不必怨怼憎恨。”
“还有,”在和光的沉默中,太上梁王补充道:“昨夜在内院抓了几个潜进来的梢子细作,劳烦首辅带回去还给皇帝,告诉他与他的谋臣不必再费心试探,否则,‘废皇帝而再立’的传闻,也不是不会变成真。”
昨日后半夜,有刺客潜入梁园欲害李清赏性命,本在中庭便该被捉下,太上刻意放了那人摸进井葵小院,因为刺客一旦进了梁园内院,便是永远说不清楚他们想要加害的人究竟是李清赏还是太上皇王。
若是刺杀太上皇王,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殿下?!”和光骇得从椅里腾然起身,感觉一阵头晕,“废皇帝而再立之威胁,殿下此言当真?”
柴睢没说话,看着和光,还是用那无有表情的神色,冷漠而不容置疑。
“……臣遵旨。”对视须臾,和光感受到帝王威仪,只好抬手拾礼以应。
首辅心中再清楚不过,此话带到之时,大内那位定又是一通打砸发脾气,然后再急匆匆传刘庭凑父子入内商议,不知何故,那位极怕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