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府告示牌是一块涂了桐油的木板，四方边缘已有不少破损，显然用了不少年，上面有层叠的文告贴上又撕下后的遗留痕迹。张清离仔细看了还未被撕下的几张文告，内容五花八门，宣扬朝廷仁义举措有之，告示戒律规矩有之，缉捕穷凶极恶者有之。他在几张海捕告示中看来看去，不见有关罗海铭的任何消息。
罗海铭凑了上来，站在旁边，眼珠子上下瞅了一会儿，说道：“奇哉怪哉，这上边竟没有对我的捕拿文书，也不见关于我爹的任何告示，怎么会如此？”
“你先前曾说过，控缉司是朝廷的鹰犬，只听大楚宫内之令。既然拿你由控缉司操办，或许朝廷并没有下发文书的必要？”
“控缉司拿我的确不用理由。可是...开国太祖曾定下规矩，士大夫官僚因罪获刑，必将其中缘由昭告天下，以体现朝廷不以私情而是法度律令统政万民的原则，这是惯例。本朝兴瑞元年时，左丞相下狱，朝廷便发了文书，历数左丞相十大罪状。我爹是左都御史，掌朝中都察院事，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果真触怒了宫内，如何能免去这一关节流程...”
罗海铭想了想，又道：
“而且即便控缉司拿了我，按程序大抵是要押送建邺，交由朝廷下狱问罪的，可那日那些缇骑只是一味地想杀了我。”
张清离远离世俗，心中对朝廷和民间之事只有个模子，涉及具体的东西，他了解不多。听罗海铭这样说，只觉得迷迷糊糊一团面线理不清，嘴上道：
“嗯，嗯，着实奇怪...”
越想越不是滋味，罗海铭一拳锤在告示牌上，将这块木牌震得抖了三抖，叫道：“可笑，真可笑！我好歹也是朝官之子，见过世面，读书交友，勤恳不曾犯事，我父亲侍奉君王一向忠心不二，怎么祸事好端端掉在了我父子头上。使我解了发、剃了眉、大白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惶然成了惊弦之鸟。他们却想拿便拿、想杀便杀，也不发个文告，连个说法也没有。”
“我还用这破布料遮个什么劲头！”
讲到激动处，他一把扯下脸上的布面具扔在地下，扑到告示牌前使劲儿捶打着，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所受的惊骇、悚惧、委屈的梦魇，全数用拳头打出来。告示牌被锤得吱呀作响，摇摇晃晃。他激动得双脸通红，眼泪已在眼眶子里转溜。
忽然身旁一只拳头如铁石冲出，“咚”地一声狠狠砸在告示牌上，劲气飚发，告示牌裂成了几十块碎木片，纷纷扬扬向后飞溅，散了一地。
张清离收回拳头，说道：“你既要打砸了这牌子，又没那个气力，干脆让我送它一程。”
罗海铭收回两只手，有些傻眼，看向身旁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人：“师傅，这是官府的牌子...”
那边，正利索着照料马匹的仆役将告示牌边发生的事全数收在了眼里。他见两少年在牌前嘀嘀咕咕好一会儿，隐约听见“朝廷”“犯事”等字眼，而后其中一个少年对着牌子又哭又打，另一个又一拳将牌子打碎了，骇得连忙放下草料，走上前喊道：“诶、诶...两位公子，告示牌是官府的财物，毁坏了是要进牢子的...诶...”
仆役走了几步，眼光瞥见张清离腰间挂的剑，身子一哆嗦，朝他点了几个头，飞快跑进了客驿门内。
张清离捡起地上的布面具，塞进罗海铭手里：“虽然外边没有捕拿你的文告，但控缉司大概仍在搜捕你，戴不戴这个，你自己决定。戴了，他们认出你的概率会少些，八九分或降至五六分以下；不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仍是个法子。”
罗海铭捏了捏布面具，布料的粗粝感觉印在掌心，很不舒服，和他以往穿过的绫罗面料相比，实在简陋，提醒着他：落难凤凰不如鸡，今时已不同往日。他将布面具装进衣口袋，说道：“饭后再行考虑吧，有没有戴了谁也认不出的面具？”
张清离呵呵一笑：“没有那样的面具。即使你只露了双眼，大概总有人能凭眼睛、声音等其他细处认出你。控缉司是皇帝的利爪，这点识人手段想来是该有的。”
“你总难日夜戴着面具不卸。真想一劳永逸，不如我损了你这张脸，保管无人认得出。操办也简单，我抽出剑来，在你脸上左划三剑、右划四剑、上劈七八剑、下挑九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