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他突然发觉一个堪称悲哀的问题。如今前路未卜，跟在张清离身边，他再不能和在建邺的时光一样，与一帮好友游山赏乐、曲水流觞了。想至此处，他意兴索然。
吴掌柜点头说道：“白糖是有的，请两位公子稍待。”转身就要去柜台冲糖水，张清离一把拉住他：“掌柜所说的春风楼，究竟是个什么去处，方便的话，请您详细讲述一二。”
张清离曾听得刘大山数次讲起春风楼，说那是东沙城里最好的去处，能满足男子的一切幻想。待他追问，小胖子扭扭捏捏不肯细说，两片圆脸先红似熟苹果。有时午后休憩，他听到小胖子在躺椅上，边打着呼噜边呢喃着小娘们、跳舞、大肘子等字词，醒来再问，还是不肯回答，只是神神秘秘地凑在他耳边说“你去了就明白”，惹得他腹内似挂了一个秤砣，常常坠拉着心脏。
今日听吴掌柜提起春风楼，想着问个明白。
吴掌柜怔了一怔，见张清离二人都是少年模样，年岁不大，心中纳罕，又觉得男子问这个倒似乎天经地义，于是说道：“公子既然问了，我就直言了。春风楼是东沙城最大的勾栏，里面有老鸨儿、妓女和龟公，专做皮肉生意，上门去的都是寻花问柳的男子。常言春宵一刻值千金，那真个是销金窟啊，公子还是等年纪长些了再去吧。”
“妓女、皮肉生意...”张清离念叨一句，一股朦胧恍惚的感觉生出，在全身游走，脑子里快速检索着自己以往阅过的世情相关的书籍，字句不断摘出、打乱、重组，形成一组组全新陌生的事件和印象。
好似勘破玄关一般，蓦地，他的脸染上了一层淡红。
吴掌柜冲好两碗糖水，端了过来。张清离喝了一口糖水，心中的怪异感冲淡了大部分。不多时，鸭肉、鱼块等几个菜上了桌。客驿后厨的手艺不错，鸭肉汁水十足，鲜香扑鼻，瘦的部分劲道不柴，鱼块也足称鲜嫩。
两人抄起筷子，吃得很是尽兴。
旁桌的两个大汉，许是酒水喝到了深处，开始高声地胡吹一气聊起天来，毫无逻辑地东拉西扯。
其中一人端起碗闷了一大口酒，不顾酒水漏得满下巴满胡须，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粗声粗气说道：“前日在春风楼里，我把那些小娘子上下都看了个遍，还真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贾龙，你知道哪里不同吗？”
名为贾龙的男子大手用力在桌子上一拍，瞪眼道：“阮虎，你他娘是肠子比筷子还直的，别啰里吧嗦拐九曲十八弯的狗屁，直接放。”
阮虎嘿嘿笑了几下，似乎有意提高了音量：“那些娘子的妆容，个个都不一样。不光是脸上粉敷得、嘴边朱涂得各种变化，连眉毛的长短粗瘦、颜色也做了许多花样，粗短的像甲虫，细长的像泥鳅，还有拐个弯成了条波浪的形状。颜色有青有黑，有的黑得深，有的黑得淡。
我心里稀奇，就那两撇毛，怎么弄出了许多样式？原来勾栏大多有个默认的规矩，良家女入了青楼，首先要把眉毛刮干净了，再用细笔沾了石黛粉描个假眉。她们喊作什么‘远山眉’、‘长蛾眉’之类的。”
贾龙头一次听说这等稀奇的事儿，那日自己只顾着喝酒吃肉，并没注意这个细处。
“怪不得我看那些娘子，脸蛋小嘴总七八分的相像，却各有各的颜色风韵，之前想不通到底独特在哪里，看来一半功劳是点在眉毛上了。妓女剃眉确是好规矩，一条眉毛就值得付一两银子...”
贾龙阮虎谈得话语滔滔，罗海铭听得破了大防。初始两人瞎聊时，他当做趣闻旁听个乐呵，待听得妓女剃眉之话，他越听越觉得对方在指桑骂槐。可那两人又谈得头头是道，说的似乎是事实。再看两人粗腰雄臂，奈何不得，于是用力摸了自己的眉毛一把，心中狠狠地咒骂着两人。可惜这位乖乖公子太有教养，无论如何咒骂，左右不过是“粗俗”、“匹夫”、“混账”相类的词。
罗海铭绷着脸，筷子在烧鱼块盘子中使劲儿戳着，搅起滴滴酱汁，好似孙大圣使金箍棒将东海摇动得波翻浪滚、汹涌澎湃。
贾龙阮虎二人谈够了妓女剃眉的话题，话锋环转，不知怎的，忽然谈起喝糖水来。一个放言道：“犬子爱喝糖水的劲儿，九头铁牛且拉不回来。夜里三番四次地哭嚷着要，闹得我睡也睡不好，醒也不踏实。他把糖水看得似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