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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嬷嬷原本是江家的婢女,曾经一直跟随在江氏母亲身边,后来许了人家。等生了第二胎女儿后,恰好江氏即将分娩,她便又给祁承懿做了乳母,在江家一向很得主家信重,于祁承懿而言更是无可替代。

然也正因如此,有一桩事就变得十分棘手——

这位乳母早在一月前被原主随意按了个罪名赶去了庄子上。

想起彼时那孩子为着这事儿在原主面前跪求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得青紫肿胀也没能让原主松口时看向原主的眼神,容因顿时一阵心底发毛。

把人家视若生母的乳母赶走,她还焉有活路?

她忽然觉得趁着祁承懿还未长大,自己先行找个痛快的死法更靠谱些。

抿了抿越发苍白的唇,容因敛眸,掩去眼底的忧色,故作平淡道:“记起来了,往常倒是没怎么留意。”

她面上从容,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此番一定要趁此机会将这位宋嬷嬷好好请回来。怎么说也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是?

“夫,夫人……”,青松又来来回回踱了两圈,一转头,却忽瞧见自己身后站了两个人。待看清来人是谁,他浑身一僵,不自在德抿了抿唇,同时心中不安更甚,连眉眼都染上几分焦躁。

怎会是夫人?她此刻不是应当还病着么,又怎会来此处?

大人今次本就动了真怒,也不知道会怎么责罚懿哥儿,若是夫人再来添油加醋一番,岂非罚得更重。

难道真得去请太夫人才行么?

可懿哥儿又不许他惊动太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青松心中纠结,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心里想些什么都尽数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一张小脸上。

他本就生得秀气,面皮白净,不像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因为贪玩而晒得如同黑炭一般。此刻皱着眉头认认真真思虑着,神态倒像个老学究。容因瞧着,只觉好笑。

“咳咳”,腊月隆冬,寒风袭人,一张口冷冽的风便呼呼灌进来,呛得她一阵咳,苍白的脸颊添了两抹粉嫩的红晕。

她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抬手将兜帽的帽檐压紧了些,而后面上噙着笑,不见往日里的倨傲,眉眼弯弯地开口。

“你可否让开些,容我进去瞧瞧?”

不是语气笃定的命令,而是好声好气的商量。

青松疑虑地抬眸,眉心渐渐拢起,小心而探寻地望她,见她目光澄净,不像包藏了祸心的模样,拢起的眉心竟不自觉缓缓松开些。

半晌,青松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不甘,垂眸侧过身。

他虽年纪小,却也已懂得许多。就比如他心知夫人此刻问这一句实在很没有必要,即便他真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然而容因刚迈出几步,男孩忽又叫住了她。

她回眸,见他垂在身侧的小手捏得死紧,显然心中惶惑,可仍执拗地仰起头看向她,目光纯澈,赤子之心竟能从那双清泓般的眸子里一眼窥见。

他颤声道:“夫人,懿哥儿他年纪小,不懂事才冲撞了夫人,都是无心的,还请夫人不要、不要……”

“不要给大人上眼药?”容因故意将话说得直白。

心里却想,她不会的,她来就是为了在小男主面前刷好感,抱大腿,哪里还会做那些作死的事。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

眼见男孩被逗弄得涨红了脸,嘴唇不安地嚅动着,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容因忽然又抬步走回来,定定瞧了他一眼。

青松下意识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又忙去觑她的脸色。

没理会青松脸上掩饰不住的忐忑,容因看向碧绡,朱唇轻启:“一会儿你将我送进去便带他回懿哥儿院里吧,记得给他弄碗姜汤,暖暖身子。”

碧绡眸光微闪,口中称是,心底却有些异样。

她总觉得夫人醒来后性子变得更温和了。从前虽也瞧着好相与,但却是做给旁人看的,内里实则性情阴郁,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可今日,夫人却一直十分好说话。她不知具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眼下的夫人相处起来比从前更叫人觉得舒服。

男孩鼻尖冻得通红,身上穿着略显单薄的短袄,风一紧便止不住地战栗,即便这样,他仍在此处站了许久。

是个好的,对得起宋嬷嬷自己被赶去庄子前仍想方设法地要将这个儿子留祁承懿身边。

又一次想起小家伙当时敌视甚至仇恨的眼神,容因再一次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碧绡却以为她身子不适,忙说:“夫人,我先送您进去,眼下您受不得寒。”

门打开又阖上,将刺骨的寒凉尽数隔绝在外,青松看着那道略显单薄的窈窕背影,心底乱作一团。

但除此之外,他又隐隐约约觉得奇怪。

从前因着懿哥儿和母亲的缘故,他瞧着夫人时虽然不敢表露,但心底确确实实满是不平和怨气,可方才面对着她时,他心里的这些情绪却忽然都淡了,竟然像是对她生不出什么怨恨来。

他皱起眉吸了吸鼻子,侧过眼来却见碧绡拾阶而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轻轻笑开:“走吧,我且送你回去。”

“你不服气?”

“你若真有本事,人早不知不觉弄死了,又何至于今日。”

里面的说话声传来时,容因伸出的手一顿,错愕地盯着眼前槅扇上的雕花格子,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父亲,对孩子说这种话?

她原以为书中说男主父亲“不是个好相与的”是指他太过冷漠凉薄,对亲生儿子都不闻不问,可没想到竟是这种“不好相与”。

教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把人“悄悄弄死”,视人命如草芥,幸好原书里男主与他并不亲近,否则定也学坏了。

还是说……祁承懿将原主做的那些事都告知他了?

心头剧烈颤动起来,容因搭在门框上的手指轻轻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不会的,若祁昼明当真知道了,依他的行事作风,必不会此刻还在这里与祁承懿费这一番口舌,而是应当会直接提剑来杀她。

毕竟,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书中这个朝代历史上并不存在,国号大邺。

大邺设永清殿,不在三司六部管辖之内,直接听从上意,负责稽查百官。这听着倒像是个十分清雅刚正的衙门,然而实则却是个豢养杀神的地方,殿中无人手上不曾沾过血。

永清殿在邺朝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只因高祖皇帝曾有明旨,永清殿行事,若有铁证在手,便可对四品以下官员行先斩后奏之职权。

可毕竟所谓证据,也从来都只呈递给天子一人,旁人谁也不知他们手上究竟是否多了那么几条不该有的人命。故而久而久之,几乎人人对永清殿都是谈虎色变。

而祁昼明,便是如今的永清殿司殿,邺都人人敬服的杀神头子。

她不相信他若是知道真相,还能大发慈悲留她一命。

所以她赌他眼下应当尚不知情。

容因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轻响过后,她同时对上了一大一小不约而同转头看过来的目光,竟忽生出一点尴尬。

可明明被撞破背后偷偷说人小话的是祁昼明才是,那人却神情淡淡,没有半分窘迫,反倒让她变得莫名紧张起来。

容因才要讪笑,男人忽然轻“啧”一声,不耐道:“将门关上,冷得很。”

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顺带暗暗捏了捏掌心,给自己打气。

不知为何,祠堂里连一盏油灯都没有,唯一的光源便是供桌上那一个个牌位下头摆放着的香烛,安静地晃着细瘦伶仃的光,在这凄风苦雨的冬日里莫名显得晦暗阴森。

身后的门隔绝了风雪,可对上那小奶团子怨恨的眼神和立在他身旁的那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容因并没觉得比方才在屋外暖和许多。

立在原地迟疑片刻,正当祁昼明眼中的不耐越积越多时,容因掩在大氅下的手忽伸向臂弯狠狠拧了一把。两行清泪顿时扑簌簌地落下来,眼尾洇出浅浅红意。

她哽咽着飞扑上前,半跪伏在一脸愕然的小奶团子身前,一把将他冻得冰凉的小手攥在手心里:“懿哥儿,是我不好,自己一时没站住,竟跌进湖里去了,还连累你受责罚。快,快起来,咱们不跪了,这地上冷得很,万一再冻出病来!”

听她声泪俱下地说完,祁承懿渐渐反应过来,眼底的厌恶明显,一把搡开了她的手:“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分明是见我父亲在此处,才想装好人,我不吃你这一套!”

“祁承懿。”男人冷声呵斥,声音并没有大上多少,可话中冷意却堪比祠堂外的风雪。

容因明显感受到眼前的小奶团子浑身轻颤了一下,却仍不服输地死死抿着唇,倔强地瞪着她,半点没有要低头认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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