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因怎么来了?”
小夫人狡黠地笑起来,抬手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我来,奖励奖励你啊。”
奖励你辛苦。
奖励你勇敢。
奖励你身处绝境而矢志不移。
他眸光微闪,幽暗的黑瞳深深凝向她。
良久,他忽然愉悦地低笑一声。
小姑娘猝不及防地被他揽入怀中,眼神尚且茫然,柔软的檀唇便被人轻轻啄了一口。
听他沉沉道:“好啊。奖励,我收到了。”
遇上这么好的小夫人,就是这十四年来,他收到最好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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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亥那边虽已有论断, 但接下来还需呈报皇帝。
皇帝一日未定下罪责,祁昼明就还得在天牢里老老实实地待着。
消息传入明光宫时,太后心底有恨, 有憾, 还有一丝隐隐的庆幸。
那日承德殿前的对峙, 就宛若秋末的这场寒雨,兜头浇下, 让她从往日曹家不可一世的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恨皇帝一意孤行放过屠曹家满门的凶手,可却也知道曹家大势已去, 此番被沈亥翻出的笔笔旧账, 没有波及到她和皇后,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不知为何,每每想起那日皇帝望向她的那一眼,她总有些不寒而栗。
仿佛她所有的秘密, 都已被他洞悉, 无所遁形。
不会的。
那事处理得那么干脆利落, 皇帝根本就无从查起。
否则大理寺此番清查曹家, 不会放过这场惊天大案。
一定是她多心了。
再一次努力说服自己之后,太后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静静坐了半晌, 她眸光微闪, 想起些什么。
连忙唤来身边的大宫女:“素练,你去将今年库奚进贡来的白貂裘、貂豽皮还有沉檀香, 再加上琼州送来的南珠, 挑些好货色, 送去许氏宫里。就说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她, 叫她得空便来我宫里坐坐, 陪我说说话。”
素练前脚一走, 许贵妃身边的宫女秋桐觑着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问:“娘娘,这些东西,奴婢去搁起来吧?”
艳色绝伦的美人凤眸微敛,抚弄着指甲上的蔻丹,对素练送来的这些东西竟连半个眼神也不给。
“搁什么搁,你寻个僻静地方丢了或者一把火烧了都好,省得我看着堵心。”
那老虔婆,从前便对他们母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今想来是见曹家大势已去,知道皇帝恐怕迁怒于太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又想起他们来了。
秋桐抱着东西刚要离开,她却忽然又将人叫住。
“算了,这些随便打发个人去处置便罢,你同我一起去承德殿看看陛下。”
“夫人又来了?”狱卒笑着同容因招呼道。
他们整日在这污臭霉烂的天牢里待着,早已厌烦至极。
可托那位的福,自从大理寺审案过后,他这位漂亮的小娘子便风雨无阻日日来替他送吃食。
他们这些人也能瞧瞧美人洗洗眼。
甚至有时还能沾着光,得些她带来的东西。
如此一来,任谁不欢喜见着这心善的小菩萨?
不过,倒还真叫人想不到,里头那煞神,竟能娶着这么一个和善的夫人。
“是啊”,容因笑着点点头,将手中另一个食盒递给狱卒,“我自己做了些糕点,不知味道如何,各位若不嫌便尝一尝。”
“这……这怎么好意思,这几日咱们兄弟已得了夫人不少好东西了”,那狱卒口中说着不好意思,眼神却已落在食盒上,不舍得移开。
“无妨,各位这几日对我家大人颇多照拂,这些全当是谢礼。再说,只是我自己做的,本就粗陋,又不值什么钱。”
祁昼明耳力过人,隔着一条狭长的甬道,将小夫人和那狱卒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嗤笑一声,低下头,掩下眼底涌起的躁郁。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对那些人笑时,那些直勾勾盯在她脸上的目光。
容因进来时,便见他背对自己,面墙而坐。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今日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他不答。
容因笑盈盈地走到他身后,轻轻推一推他硬实的脊背:“我今日卯时便起了,给大人做了糕点,大人若不肯理我,我便回去了。”
话里带着三分矫饰出的委屈。
说完,站起身便要走。
听见动静,祁昼明终于动了。
他长臂一捞,漂亮的小夫人便像只小巧的雀儿一样落入他怀中。
锋锐的下颌抵上她肩头,他语调沉沉,有些发狠,可似乎还带了几分遗憾:“真想把你揣在我怀里,我去哪儿你便也只能去哪儿,不离开我半步。”
都怪他的小夫人太好,好到旁人多看她一眼他都觉得是心生觊觎。
容因怔怔听完,想要发笑,却又强行忍住。
这是什么孩子气的话?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竟这样幼稚。
容因心里偷笑,口中却笑吟吟地配合道:“好啊,那你便想个法子,把我变成一只猫儿,时时刻刻都揣在怀里。夏天热时,我就跳到你肩上,用尾巴给你遮阳。冬天冷了,我就老老实实窝在你怀里,给你捂手。”
一边说着,小姑娘还故意坏心地用柔嫩的脸颊蹭了蹭他的,猫儿似的,可爱得紧。
他心底那点郁结顷刻间在她亲昵的动作里散尽了。
他愉悦地轻笑,抵着她额头低低道:“因因,你怎么这样好?”
那些他自觉不能言说的晦暗心思,总是轻而易举被她那双澄澈的眸子涤荡干净。
他的小夫人,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高手。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他弃暗投明。
许贵妃甫一踏进承德殿,便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秀丽的蛾眉深蹙,她不悦地挥了挥手中的帕子,遮住口鼻。
踏进殿里,才发现是她来得凑巧,孙添正在侍奉皇帝喝药。
见皇帝看过来,芙蓉面靥含情带笑,微挑的凤眸眼波流转,潋滟生姿。
她上前几步,不等皇帝开口,便自然地跪坐在脚踏上,伸手从孙添接过药碗,一勺一勺递到他唇边。
乌浓的黑发垂落至纤腰,身子婀娜,妩媚纤巧。
微微侧身,乌发下半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颈子,恭顺得仿佛面对狮子示弱时的绵羊。
她向来知道,自己何种情态时模样最美,也知道皇帝最喜爱的便是她的乖巧驯顺。
善解人意,懂事,会审时度势。
这些本就最合帝王心意。
更何况,皇后脾气硬,那些年轻的妃嫔又不够了解他脾性,便越发显出她独一份儿的好。
这便是她二十多年来她在后宫始终圣宠不衰的法宝。
果然,皇帝语气温和地道:“今日天气冷,姝儿不在殿里待着,怎么到朕这里来了?仔细冻病了。”
许贵妃面色一黯。
“太医说陛下偶感风寒,却迟迟不见好,臣妾在宫里待着也是心焦,倒不如来瞧瞧陛下。”
“你有心了”,皇帝幽幽叹了声,眼底涌上复杂的神色。
许氏尚且知道担心自己病情如何,可太后至今都不曾着人来承德殿问过一句。
想来是对他怨气深重。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她何以为了曹思诲一个侄儿而对自己这个亲儿子步步紧逼,不惜撕破脸面。
曹家已倒,她就此放下这些,不再去管前朝争斗,安心待在明光宫颐养天年,不好吗?
倘若如此,他甚至可以不计较她对晟儿的谋害,绕过她,只追究皇后等人的罪责。
可为何,她却始终执迷不悟。
这段时日,病得越厉害,他心底便越惦念那点儿情分。
可太医说他身体衰弱得厉害,照这样下去,恐怕最多也只能撑个把月。
如今全靠那些汤药和一日两顿参汤增补元气。
不能再等了。
他已给了太后足够多的时间,容她迷途知返,可事到如今,他已等不起了。
该做的那些事,还是要做。
思及此,皇帝看向许氏的眸光变得幽暗。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满含深意地道:“朕听说,太后今日命人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你,可还喜欢?不过太后年事已高,叫她整日惦念你终归不好。姝儿若是还缺什么,尽管同朕说便是。”
许贵妃一惊。
从前曹氏父子还在时,皇帝的耳目可远没有如今这样灵通。
或者说,对太后可不像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地防备。
还有,这话里的意思……
见她抬眸,皇帝忽然抬手轻轻抚弄起她缎子般柔顺的乌发。
一下,又一下。
他面上含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幽幽道:“姝儿聪慧,素来最懂朕的心意,不知此番可还能像从前一般领会?”
许贵妃顷刻间,心如擂鼓。
九月二十八。
皇帝一道旨意,终于让容因心底悬而未决的那块大石落到了实处——
祁昼明因“越权行事”被夺职,一撸到底。
但也仅限于此。
得知消息时,祁太夫人喜极而泣。
小奶团子哭着扑进了容因怀里。
这些日子祖孙两个着实煎熬,小奶团子知道的多些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