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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哪儿都无所谓, 可他的小夫人值得最好的。

礼部侍郎怔愣片刻,懊恼不已——

早知如此,他还何必壮着胆子往他跟前跑?

问到容因那儿时,她起初说不必如何折腾,像如今这般住着就行,可后来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决定叫他们把棠园再重修一番。

那园子从前虽也有府里的人拾掇,可祁昼明从不去,祖母又一向不出荣禧堂,除了她偶尔去转一转,几乎便等同于废弃着,自然不可能修整得多好看。

再者,最重要的是,她想命人将棠园里那口湖给填了。

否则每每见着,她便会想起崔容因险些因这湖而丧命,心里窒闷得难受。

一入腊月,接连下了数场雪。

邺都地处偏北,冬日里雪下得多又密,几次落雪都积雪数尺,足以没过人脚踝,且一连几日都不能化去多少。

碧绡每每说要带人将院子里的雪铲了,却都被容因拦下。

松枝繁茂,雪满园亭。

这样的美景她从前少见,如今多看几眼也不打紧。

眼看年节将近,容因这几日已带着碧绡住回了祁府。

祁承懿在宫里待了一月有余,足够他适应,容因遂狠了狠心,与他约法三章——

日后她每半月在宫中和祁府之间轮换住一次,雨露均沾,十分公允。

否则她长时间住在宫里恐惹朝臣不满,祖母平日一人在府中也难免寂寞。

更遑论,还有一个祁昼明,整日软磨硬泡,将她耳朵都磨得要起茧子。

其实起先祁承懿便说过,要将祁太夫人接到宫中奉养,却被她含笑回绝。

她口中说着自己年老,不宜挪动,更过不惯宫里那种生活,可容因却清楚,她是怕自己一走,祁昼明一人待在府里,更觉冷清。

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转眼便到除夕。

天一亮,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

小厮架了梯子爬上爬下贴对子,挂红灯笼,婢女们便将前几日贴好的红窗纸裱在轩窗上。

打眼望去,一片红火。

容因是在院里小丫头们的调笑声中醒来的。

今日按例,府里人都能多得一份赏钱。

朦胧的睡眼尚未睁开,耳边便听见院里的小丫头宿雨正用她那把琼珠坠玉盘般清脆婉转的嗓音同人玩笑:“咱们如今十几日才见着夫人一面,整日里游手好闲,待在府里不像来做活的,倒像来享福的似的。等夫人今日发赏钱,没得再心虚不敢接了可怎么成?”

容因笑笑,起身披了厚狐裘推门出去:“我瞧着一会儿我发赏钱,你这小鬼灵精,怕是比谁都接得痛快。”

宿雨一怔,抬眼见半倚在门边的女子含笑望她,顿时羞赧道:“夫人,您惯会取笑人!”

容因莞尔,从袖中掏出荷包,伸手递向她:“可别让我们宿雨姑娘等急了,来,拿去分吧。”

荷包里是她昨夜准备好的一整袋金叶子。

宿雨眼神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容因面前接过。

她也不避讳,笑吟吟地当着容因面将打开。

灿金的光一瞬间晃了眼,小丫头当即阖上荷包,大喜过望:“多谢夫人,夫人岁岁安康,喜庆吉祥!”

说完,不等容因说话,抬手招呼着身后几人,燕儿般地跑远了。

容因目送她们远去的背影,眉眼间盈满笑意。

可不等宿雨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她便忽然敛眉,眼底添了一抹郁色——

看着这些小丫头,她想起一个人。

先前一连串变故,使得她一直未能得闲去祖母院里小坐。

直至一切安定下来,她才惊觉,竟已许久未见云溪。

大行皇帝病故第二日,祁昼明深夜回府,她想起来,见缝插针问了一嘴,却见他脸色顿沉。

后来一脸不快地同她说起缘故。

她听完后,想了近一整夜,天亮时央祁昼明带她去见了云溪。

曾经俏丽明媚的女子披头散发坐在阴暗的地牢中,眼神灰败死寂,黯淡无光。

那双灵巧的手无力地垂在膝上,显然已不能动弹自如。

起初见她来,云溪毫无反应,恍若未觉。

直到她问起原因,云溪却突然开口向她致歉,可不等她回答,云溪却突然抬起头,红着眼凄楚地望向她。

她说:夫人,可我只是想做个寻常人,不愿再为人奴婢,被人轻贱,我难道错了吗?

这个理由出乎意料却又合情合理。

刺得容因心口生疼。

临走时,她默了默,对祁昼明哑声道:“放了她吧。”

将她身契烧了,放她自由。

她心中虽无道义,却有自尊。

这样的女子,在如今这个世道,实在罕见。

她知道这样对不起那夜为她枉死的侍卫,可她私心里,是真的希望她能活下去。

只是她提前问过,如今已无亲眷可依,又失了一双手,能不能活,全看她造化。

站了一会儿,容因准备转身回房,却忽然颊边一凉。

抬头便见扑簌簌的雪落下来,浮玉飞琼,飘洒如絮。

恰逢碧绡端了鱼洗过来,也停了步子,同她一起站在廊下。

她笑:“夫人,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今日恰是除夕,这是好兆头呢。”

容因也笑:“是啊,希望来年顺遂,是个好光景。”

夜里久等人不来。

容因支着下颌瞌睡,又惊醒。

一抬眼,对上太夫人含笑的眉眼,她面容平静慈和,没有半分不耐。

“醒啦?不若先回暖阁去睡,这样瞌睡仔细冻着。”

容因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盖了件薄毯。

这副模样坐在饭桌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她不好意思地讪笑,抬手想将其揭去。

祁太夫人劝阻的话尚未说出口,门口的毡帘一阵晃动。

是祁昼明。

他大步流星地进来,刺骨的寒气随之袭来。

一进屋,肩上落的雪便被暖成一团深色的湿痕。靴底沾的薄薄一层细雪,也尽数化成一滩湿漉漉的水渍。

“早知道你来得这样晚,我和祖母便不等了。”容因顽笑着开口。

可很快,又朝他身后张望了下,敛眉问:“懿哥儿他没同你一起回来么?”

今日除夕,虽说大行皇帝新丧,不宜热闹,但宫中仍旧设宴宴请了朝臣,她是知道的。

但此刻见小奶团子未跟来,虽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失望。

谁知,她刚垂眼,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话里满是兴奋和得意——

“父亲,我赢了,别忘了你应我的,等明年开春你要亲自教我骑射!”

容因猛然抬头,见那臭小子不知何时站到祁昼明身侧,一脸骄矜地仰着小脑袋同他说话。

这话听着像是父子俩打赌拿她开涮。

祁昼明却不理会他,只似笑非笑地觑着容因,长目潋潋,意味不明道:“夫人害我输了,该拿什么补偿我?”

容因轻哼一声,笑骂说:“脸皮真厚!你们父子俩拿我作赌,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反倒还埋怨我害你输了?”

“唔”,祁昼明含笑敛眸,略一思忖,忽而靠近她耳边俯下身来,胸腔里传来低沉的笑声。

离得那样近,就好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处每一丝轻微的震颤,让她忍不住耳尖一阵阵发麻。

他说:“那我向夫人赔不是,夫人便罚我……今夜去替你暖床塌可好?”

那声音极轻,像是气音,仅她一人能听见。

偏偏轻佻又浪.荡,揶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灼热的气息洒在耳边,粉嫩的桃腮瞬间发烫起来。

老流氓,自从那夜在明华宫……以后,他便越来越不正经,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脸皮的厚度简直和年龄一道与日俱增。

“想得美”,容因轻啐,羞赧地嗔他一眼。

烟波流转,面靥含情。

他喉间一紧,缓缓撇开眼。

啧,小夫人也忒会撩拨人了些。

到底是念着太夫人和小奶团子还在,某人收敛了些。

站在一旁的祁承懿一脸莫名地看看容因,再看看祁昼明,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缠着容因去问,谁知缘由没问出来,也被说了一通,顿时蔫头巴脑地立在她身侧,不敢再多话。

说话的功夫,饭菜一样样端上来。

太夫人含笑招呼:“来来来,都快些吃吧。”

“懿哥儿,你坐到曾祖母这儿来,让曾祖母好好瞧瞧你,近来可是瘦了?”

小奶团子瞟一眼祁昼明,眼珠一转,告起状来:“是呢曾祖母,父亲整日给我加功课,我好累,都顾不上吃饭。”

祁昼明握筷的手一顿,冷恻恻地笑:“再胡说八道,就滚回你承德殿去。”

“曾祖母,您瞧,他还凶我……”

容因含笑看着看着,眼尾渐渐有些温热,湿润。

她知道,祁昼明之所以不再像从前那般抗拒小奶团子的亲近,皆因他已经替阿姮报了仇。

压在他心底那些经年累月的阴霾像一场弥漫的大雾,正渐渐散去。

实属幸事。

用过这顿饭,刚出荣禧堂,祁承懿便开始与祁昼明讨价还价,非要跟去东院。

美其名曰,要同他们一起守岁。

起初祁昼明一直不肯松口,可谁知快到东院时,他突然便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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