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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戒烟痛史(1 / 1)

2016年,我年龄38岁,烟龄25年,每天抽一包半到两包烟,也就是30至40支之间。很多年之后我听一位医生说起过一个吸烟指数的概念,就是以每日吸烟的量乘以烟龄。我当时差不多就是30支×25年=700。按那个医生的话来说,400以上就是心血管病的大概率患者,500以上,就可以考虑排队等着得癌症了。

我正式开始抽烟是13岁,更早的话要追溯到上初一,9岁,但那时并未形成规律。由于读书很早,13岁我离家去县城上高一,开始住集体宿舍。就像现在很多人从某个小破站获取信息,不管上哪个大学都是“B大”毕业一样,那个时候像我这种不怎么务正业的高中男生,除了学习之外,信息的主要来源是昏黑的录像厅,行为方式的主要导师是港台片。而当时港台片一共有四件套,其中日常主要能学习的就是抽烟喝酒打架(不是烫头,而且我幼年体弱且不够勇敢,打架其实主要就是挨打),还有一件事,一般需要夜深人静的时候单独给录像厅老板加钱才能学到,当时穷,学不起,而且自己有女朋友可以互相学习,所以主要学的还是前三样,觉得自己很牛逼的样子。

抽烟,开始只是学录像片里的动作,好玩而已,用烟民的话来说叫“不过肺”,吃了吐,没有成瘾。但是人生在世,只要你下定决心失足,一定不愁没有领路人。不久我就遇到一位人生导师。宿舍的一位同学看我抽烟,指导我说:“你这样吸到嘴里就吐了纯属浪费。你应该吸一口烟,再深吸一口气,再从鼻子里喷出来,那才叫吸烟。”短短的几个字,铸就了我25年的黑历史。我照导师吩咐的做了,差点没把自己呛死,但是又觉得挺刺激,好像确实是比我以前那么瞎抽有意思。再过几天,我就成了一个铁杆烟民,直到38岁。后来我无意中读到冯唐的小说,发现他也写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生导师,才知道诱人失足是一件很快乐的事,热衷于此道者大有人在,我并非受害的个案。

如果要给25年抽烟生涯划分阶段的话,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前5年,高中时期。没错,对于一个上高一就开始抽烟喝酒打架的不良少年来说,5年的高中时期似乎也算不上太长。这5年的抽烟史,就像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一样,简直就是一部灾难史、屈辱史、血泪史。自从导师教会了我吸烟过肺的方法以后,我立即成了瘾,而且是很大的瘾。但是作为一个高中生,少年壮志无烟愁,搞烟耗费了我每天大量的精力,使我很难有闲心和余力学习。开始我偷自己家和亲戚家大人的烟,他们当然很快就给烟编上了号。然后我升级了偷法,专偷未拆封的烟,把家里新买回来的烟从底部拆开,抽出两根,再封好。这种方法运行了一段时期以后也失效了,我只好自己出去买烟。我没有经济来源,囊中相当羞涩,口袋比脸干净。当时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是论根卖烟的,好像是一种“合肥”牌的一毛一根,另一种“渡江”牌的两毛一根。一般有大佬投资的时候,我才能渡江,平常能合肥已经不易。我为筹集每一个一毛钱而负债累累。到大部分同学见了我都躲着走、再也无人借债给我的时候,我开始捡烟头。起初是挑长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后来蹲位旁边但凡有可能点着的都拣。为了拣烟头而遭受的灾难和屈辱,简直罄竹难书。这5年同时还是血泪史,因为尽管我是一个不良少年,但是我的父母和所有的父母一样还是对我寄予厚望,严格管理。我的烟瘾并不会因为寒暑假而自然消退,假期在家生活,被抓住嘴里有烟味是很难免的,那就注定是一顿痛打。我老妈打起我来是很严酷的,这种严酷只要举一个我挨打史上中度的例子即可说明:小学的时候因为我撒谎,她用一个止血钳把我的腮帮子整了个洞。为了让我戒掉烟,她想了各种办法,打到血肉模糊,说到唇焦舌燥。然而我是一个既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泪的英雄,就是不能停止到处拣烟头。在那段时间里,可以自信地说,能冒烟的除了雷管,我基本上都抽过。

第二个阶段是中间的15年,这个阶段我实现了香烟自由。虽然大部分时间抽的都是杂货店里最便宜的那种,但人得知足,再便宜的烟,好歹也是一手的,比厕所里的、蹲位旁的烟头强不是?出门在外上大学,家里自然要给生活费的,人是铁烟是钢,饭可以少吃一口嘛。上完大学成了社会人,那还有啥好说的,抽烟堂堂正正地登上了历史舞台,老爸时不时也得给我扔一根。后来去读研,一个宿舍四个人,四杆烟枪,简直是前生命定天作之合。读完研再上班,娶妻生子,户口本上排第一,大有封疆大吏独霸一方的感觉,烟就更加不离手了。

第三个阶段是34岁到38岁,抽烟的最后五年。这个阶段我一边不停地抽,烟瘾越来越大,一边开始产生深深的负罪感,琢磨起戒烟的事来。主要原因是我换了个工作,从老家的地级市挪到了BJ。文明的新风正一天天激荡着中国社会,在小地方很方便的抽烟活动,在首善之区就变得不那么方便,甚至很困难。2015年妻儿来京生活,孩子尚幼,蜗居太小,家里不能抽了。正好从这一年开始,首都开始实施公共场所全面戒烟,下馆子不能抽,楼道里也不能抽,更不用说坐高铁、飞机的痛苦了。多少次一下飞机之后,哪怕是西施前来接站也不能让我分心,我的眼睛冒着绿光,只有最便宜的一次性打火机才能给我精神的愉悦。至于提前准备好打火机,做出按压的准备动作,嘴上叼好我续命的香烟,在高铁到站的瞬间冲上站台,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点着火,用尽全部的肺活量吸宇宙毁灭前的最后一口气,然后被美女列车员用鄙夷的眼光盯着、呵斥着,觍着脸,鼓着腮帮子使劲嘬的场景,更是不胜枚举。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无数次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竟然被物欲支配至此,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其次,少年和青年时代抽烟,但好歹还能经常运动,身板子也能靠得住。人到中年,身体就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胸闷气短是常事,每天早上恶心个20分钟更是惯例,其动静之大,干呕的状态之可怖,常常让邻居以为我家住着一个孕妇。由于长期吸烟,同时又有家族史,34岁的我,高压160,低压110,已经只能靠吃药控制血压,肺部的阴影结节也开始如期出现。

迫于环境和身体的压力,这5年里我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戒烟法,应该说我戒烟的决心是相当大的,因为凡是和戒烟有关的智商税,没有我没交过的。抽电子烟,抽能发出香味的塑料管,抽好几种据说用各种天地精华草药配制的零尼古丁的烟,贴尼古丁贴,吃戒烟糖戒烟药喝戒烟水,嗑瓜子吃糖果转移注意力,手机打卡逐步减量……最好的效果大概戒了4个小时。我对自己差不多完全绝望了,我觉得我要戒的不是烟,而是毒。

后来我抱着再交一次智商税的心态买了一本书:《这本书能让你戒烟》。买的时候我没有抱任何希望,我已经试了那么多科学或者不科学的方法,都没有成功,如果看本书就能成功的话,那一定不是什么戒烟的心灵鸡汤,至少应该是太上老君说解冤拔罪妙经。但是我想,无所谓,我在戒烟的道路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就算是智商税,也不在乎多交一点,趁着得肺癌之前,先把各种方法都试一遍,将来进ICU,也可以如西楚霸王一样大吼一声“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便也不枉做了一世烟民了。

这本书买回来之后,我翻了翻,竟然看出点意思来。洋洋十好几万字,详细论述了吸烟的危害,戒烟的路径,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找来看。对于我来说,这本书最有意义的就是一句话:别想着戒,就会成功。作者的大概意思是说,我们总是觉得香烟带给我们无尽的飘飘欲仙的快乐,我们已经离不开香烟,但实际上我们完全离得开,如果我们想着我们坚持戒一天就奖励自己一根烟,那还是把香烟当成了一种积极的奖赏,而实际上这玩意儿摧毁了我们的神经系统,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不如干脆从今天起,一根都不要抽了,就完事儿了。

大道至简。我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我5年来戒烟努力归于失败的真相。我从13岁起就把香烟当作快乐的源泉,它陪了我20多年,我现在想要离开它,并非因为我觉得它不能给我快乐了,而是迫于环境的压力,出于怕死的无奈。我与香烟,就仿佛被环境和身体无情拆散的姻缘,我是那痴情的焦仲卿,它是那苦命的刘兰芝,我只恨不能与它一起自挂东南枝;我是那风流的唐天子,它是那丰腴的杨贵妃,天教我要给它三尺白绫,从此阴阳两隔。这样的心态,遇上我这多情或者说软弱的人,能戒得了烟,那真是咄咄怪事。

所以,最好的戒烟是不戒。烟不是快乐的源泉,它只是生命中的过客,随时可以放下。我不抽烟了,并非因为我下定决心要跟自己的快乐作对,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它并不能真的带给我快乐,我不想抽了而已。如果哪一天高兴,我也可以再抽,但不是现在。当我在这本书的引导下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戒烟好像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有一天中午我放下了书,从此再也没有抽过一根烟,直到今天。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只是一种心灵鸡汤或者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因为得不到了或者不能得到,就说其实我并不需要。没错,在某种程度上事情可能就是这样,但是精神胜利法有时确实是会有一点用的。我甚至认为,很多所谓认知心理疗法,本质上就是精神胜利法。

我就这样戒烟了。这件事给我一个很不得了的启示:我小时候一直认为,有些东西,或者说某些癖好是与特定的人或事联系在一起的,比如李太白不喝酒便不成其为李太白,他便不会写诗;柳三变不逛窑便不成其为柳三变,他便不能填词;我不抽烟就不成其为我,就不能活。我很早就濡染恶习,十几岁时便烟不离手,酒不离口,时常招惹个烟花巷陌绮陌红楼,虽然没成为个啥,却也认为这些东西是我天性中所必需,戒不了的。但是后来我知道这些都是扯淡,有的东西,是因为年纪大了,筋骨不如以前,不得不戒;有的东西,是因为厌倦了,不知不觉就戒了。然而一切都还活得好好的,完全没有影响。满国中人人鸡鸣不已,你就该忘了风雨如晦,有什么大不了的。凡事大可不必认真,中文中称“癖”,与shi相近,日文中读“癖”为くせ,与“粪”くそ音形皆近,就是一坨,或者一股,信其然也。

心理上的烟瘾虽然被我成功地精神胜利了,但身体是诚实的,25年来形成的对尼古丁的强烈依赖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灭的。我努力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但是很难入睡,而且醒得很早。醒着的时候,我坐立不安,烦躁无比。每天不再重复熟练的点烟吸烟弹烟灰捺烟头的动作,我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没有上厕所的那一根烟,我不憋到跺脚都不敢去卫生间,去了也是白去。只要待在房间里,我就会感到呼吸困难,会想起站在阳台上悠然自得吞云吐雾的逍遥。我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学习、阅读、娱乐,因为大脑经常会走神,想起抽烟的事来。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对那本书里的精神胜利法深信不疑,我肯定会像以前的无数次戒烟一样,立马放弃,再吸一根的。

虽然没有再复吸,但是身体上的种种痛苦还是需要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既然密闭的空间、熟悉的环境、安静的状态会反复提醒身体对尼古丁的依赖,那是不是走出去,动起来就会好一些呢?我决定试一试。

于是,我开启了自己走出家门,由走到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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