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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绝望深渊18(1 / 1)

愧对当地的人民和自己的初心,我终于“熬”完了两年的挂职生活,回到了BJ。这中间我虽然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家人从BJ寄来的药,但是就算回家,我也不愿意去复诊,我对生活不感兴趣,对治病也不感兴趣,或者说我觉得这病治不好,又或者说我觉得这不是病,没法治。我在这样的状态中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转。情况又一天天严重起来,开始还能够勉强跑步,到了2020年初,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出门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先是全员居家办公,等到后来可以去办公室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走出家门的勇气。像几年前一样,我晚上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失眠,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我不再为睡不着觉本身而焦虑,睡不着觉,横竖不过一死而已。我更多的是为起不来床而发愁,我担心黑夜终将结束,而黑夜是我最后的避风港和庇护所。我害怕清晨,害怕天亮,害怕起床,害怕见人。我经常在早上因为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而悲伤,虚弱无力;到了晚上却又因为白天即将结束而意气风发,思绪起伏,心潮澎湃,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假象,明天我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或者至少活出一个人样来。我时而文思泉涌,飞快完成工作稿件的同时,还能写出一堆浮想联翩的文章去更新公众号;时而又觉得自己江郎才尽,一篇稿子拖了三天憋不出一段话。生命在抑郁和躁狂中交错,我又开始酗酒,麻醉自己,亢奋自己,点燃自己,毁灭自己。

利用抑郁和躁狂中短暂的清醒时间,我模糊地意识到我正狂奔在通往精神分裂的康庄大道上,我的终点可能就是儿童时代经常听到的那个可以止小儿夜啼的词:疯子。我儿时见过很多“疯子”,记忆中除了一个某重点大学毕业遭遇不公被分配到边远乡镇的疯子是衣冠楚楚的之外,大部分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这唯一的一个衣冠楚楚的有哲学学士学位的疯子就住在我们家楼上,有一天晚上他病情发作,试图将自己的妻子掐死在床上,被扼住咽喉的女人拼命挣脱,疯狂求救,惊动了我的父母赶去相助,才得以逃出生天。后来这个哲学疯子就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目睹这件事的我从此对哲学留下了可怕的错误印象,上大学听哲学讲座的时候只要主讲者跟正常人看不出区别,我就疑心他是冒牌货。至于那些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大多数疯子就更为可怕,他们有的和流浪狗争抢食物,有的在人群中大声宣传谁也听不懂的自己的理念。老家有一个老太太,在小镇所有的白墙上都写满了她自创的文字,那种文字显然和汉字一样属于符号文字,且有汉字的部件,有一定的规律,但谁也看不懂。我后来上了大学,怀疑那是西夏文字,虽然我的家乡离银川有三千公里之遥,但我怀疑她才是最后一个西夏人。等我回去考证的时候,所有的白墙上都已经被刷上了“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之类的标语,老太太本人则已仙逝多年,无从考证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则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农村姑娘,她精神正常的时候经常到镇政府的院子里玩,管我妈叫“大姐”,主动帮院子里的人择菜洗衣服,人人都很喜欢她,我妈还一度想给她介绍个婆家,但同时又很惋惜她竟然是个疯子。据说她父母早逝,和哥嫂生活在一起,因为勤快能干,心灵手巧,颇能贴补家用,过得还可以,虽然衣衫破旧些,但不是蓬头垢面的那一种。可是在我初二那年,她不知什么缘由犯起疯病来,把衣服全脱了,一丝不挂地在小镇上奔跑,而且平时文静的姑娘,就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一样,最后几个彪形大汉用尽了各种解数,才为她裹上被子,捆上一辆木板车,送回她哥嫂家里去。这次疯病彻底葬送了她,哥嫂视之为家门之玷奇耻大辱,把她逐出了家。她最开始还来我们院里,我妈还给过她一点吃的,但也许是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她后来就消失了,过了几个月,在一场大雨中被发现死在了小河边,还是一丝不挂。年少的我听说了这个消息,莫名起了悲天悯人之心,不知怎么想起《葬花吟》中的那句“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一时竟不知是她疯了还是别人疯了,在大雨中到小河边痛哭了一场。

那个试图杀妻的哲学学士,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强制治疗之后回到镇里,长期病休,依然戴一副那个年代不多见的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和善有礼,只是比以前更加消沉,眼窝更加凹陷而已。他有一个伟大的妻子,冒着生命危险,不离不弃,顶着别人各种各样的“忠告”继续跟他生活在一起,我每次看见他们在一起散步,都不能想象他试图杀人的样子。所有的这些“疯子”们都并没有给我留下非常不堪的形象,那个书写神秘文字的老太太和美丽惨死的农村姑娘甚至让我感觉到莫名的亲近。尽管如此,当自我感觉到已经处在精神分裂的前夜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我想像自己在某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把手伸向妻子的脖颈,她拼命挣扎却喊不出声音,惊雷之后一道白光闪过,映出我恶魔般狰狞扭曲的脸_庞。我的儿子发现了异常,冲入我们的卧室,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瞬间面临困扰古希腊诸神的难题,要在短短的几秒内做出事关伦理和正义的抉择,干掉自己的父亲,救出自己的母亲。我想像自己在某一个艳阳高照的春天里把自己扒了个一丝不挂,冲进了三里屯汹涌的人流。幸运的是首善之区的京城当然不像我那荒凉偏僻的故乡,街头的警察和使馆门口值勤的武警在第一时间控制了我,给我裹上了灭火毯,警笛呼啸,警车飞驰,直奔BJ市西城区德胜门外某精神病院,在车上警察第一时间联系了我的家人,妻子仓皇失措地请假赶到医院签字,我过上了那个哲学学士曾经的生活。

我在这样的想象中心力交瘁。用我苦心研读的道教经文来说,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烦恼妄想,忧苦身心”,其最终的结果,应该就是“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我自知资质平庸,绝非什么天选之才,是永难得道的那种,所以“永失真道”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便遭浊辱”,特别是可能令妻儿老小为我遭受浊辱,却实实地令我忧惧。在某次片刻的清醒时分我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与其等着警察对着我的脸喷上一罐辣椒水,再帮我捆上约束带,开着警车送我去,不如自己穿得衣冠楚楚自己体面地坐地铁去(此时我已完全不能开车,因为会时常产生撞人或撞墙的念头)德胜门外,那至少还不算浊,也不受辱。无论如何,别让我像幼时见过的那些“疯子”那样,流浪苦海,沦落三途,或为异类,或沉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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