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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首页 > 其他类型 > 平衡木上的日子 >22、踔厉奋发2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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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踔厉奋发23(1 / 1)

重新回到单位上班,重新开始规律跑步,这两件事都显示出我的状态大为好转。但是这一次我比以前要谨_慎得多了。一是因为已经有了上次擅自停药、导致病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惨痛教训;二是这次由于我知道了自己是双相情感障碍,所以多了一层防范。以前我只知道自己是抑郁症,以为只要精神振奋,就是好现象;只要情绪低落,就是犯病了,所以只防着郁,不注意躁,经常情绪亢奋,失去控制。当然了,人在情绪高昂的情况下感觉过分良好是常有的事,我一直在犯也还在继续犯着类似的错误,但好歹我知道了对于自己来说,太兴奋也是一种病,危害不亚于没精神,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有了这种心理准备,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我能够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尝试着振作起来,主动和家人聊聊天,刷剧听歌,做一些轻松的事情;在情绪亢奋的时候努力地控制自己,尽量独处,少与人交谈。就如同在平衡木上跑步一样,以前我不知道脚下是平衡木,所以基本上每一步都会掉下来;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平衡木上跑,虽然还是会掉下来,但至少可以控制一下速度和步幅,掉下来的次数总会大为减少。这样在外人看来,我的情绪也比以前“稳定”多了。在大概十个月的时间里,我正常上班,正常跑步,每个月去看一次医生、抽一次血做一次化验,医生不断给我调整药物用量,时而防郁,时而防躁,帮助我尽量在平衡木上待得久一点,而且不仅能够待着,还能往前龟速挪动。

回到工作岗位之后,在药物的帮助下,我开始慢慢尝试改变以前无谓的消沉和莫名的亢奋。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两个字:行动。以前我经常为未发生的事情焦虑担心,而对眼下该做的事情又提不起精神去做,接着又因为自己的拖延陷入新的焦虑。这一次我努力清除自己大脑里那些于事无补的、过多的想法,全力做眼前可以做的事。我首先清理了当前摆在面前的所有工作,拉出了清单,然后在精神状态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提前准备、提前完成,这样就减少了很多被任务压迫的焦虑。我的工作涉及大量文字材料的撰写,过去我常常是临时抱佛脚,搜索引擎、CTRL+C、CTRL+V是我的三件套,这样写出来的东西虽然有时候也能敷衍塞责,聊以应付,但是连自己看着都不满意,工作完全成了一种任务和负担,从工作中所能获得的成就感极其有限。现在我开始每天浏览与工作有关的报纸杂志,买了剪报本、活页本,后来改用电子笔记,利用空闲时间收集相关素材,我的平板第一次被主要用于工作。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对形势和政策以及工作相关的业务就变得熟悉了很多,写东西的时候不仅轻松,而且愉快,虽然公文的本质就是戴着枷锁跳舞,但以前光戴着枷垂头丧气,并不跳舞。现在摆脱了以前单纯的复制粘贴,写起来更加得心应手,破天荒地从写材料中体会到了一点创造的快乐。自己相关的业务状况改善了之后,和同事们的共同语言也多了一点,开始能聊聊天,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对集体活动也不再畏之如虎。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以前我们处于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虽然同在一个楼里办公,但是我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当我去接触身边人的时候,我才发现,尽管仍然有一些人不能接受我,我也不能接受有些人,但这完全是正常的,每个人都被人喜欢也被人嫌弃,我并不特别招人待见,但也并非特别招人厌恶,在流动性极强的现代社会中,就算身为同事,大多数人也不过互为路人,完全没有必要为“别人怎么看我”这个问题瞎操心,自怨自艾、庸人自扰。当然我自认为不是庸人,我宁愿承认自己是个病人。而我身边的人呢,尽管三观各异,追求不同,兴趣多元,亮点五彩_缤纷,缺点一言难尽,但大多数人都能与人为善,保持着利己而不损人或者尽量不损人的道德底线,这就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我迎来了十几年、几十年来情绪最稳定的十个月。那期间“踔厉奋发”这个词非常流行,领导做报告,总是喜欢在最后来一句:“让我们踔厉奋发,为了那啥和那啥,怎么怎么,夺取什么什么!”我当时感觉自己就挺踔厉奋发的。工作任务完成的效率和质量都比较高,这期间主笔完成了三篇比较有质量的调研报告和综合文稿,被有关部委采用,工作也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肯定,获得了更多工作的任务和锻炼的机会。你看到什么样的世界,虽然取决于这个世界本身,但和你戴什么颜色的镜片亦有莫大关系。在我情绪稳定、状态良好的时候,我是乐意从事更多力所能及的工作,并且把它们视为锻炼机会的,当然这种情况下我的“力”确实也要大一些,能“及”的更多。工作上正向的反馈也改善了我的自我评价,过去我一直处于两个极端:在情绪处于波峰的时候,我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抱将相之才,信命世之具,如庞士元所言,曹操孙权我视之如掌上观文,此百里小县些许公事,何足道哉!在情绪处于波谷的时候,我又妄自菲薄,认为自己百无一用,智商平平,情商低劣,当年在山乡当孩子王,在州县做小吏勉强合格,如今身处所谓“第一方阵”,根本不可能跟上大部队。这种非左即右的自我认知使我在外人眼里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大家惴惴不安地与我交往,领导小心翼翼地给我布置工作,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表现出何种状态;这又进一步加剧了我对自己的极端认知,形成了____一个完美的恶性循环。如今这方面得到了改善,我的工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起色。遗憾的是,这种情况在我的人生中只短暂地出现过这几个月,大多数情况下,我视工作为畏途,视任务为麻烦,我是一个坏学生,虽然有时候也做过取得一个好成绩的梦,但是我很不愿意努力,要么觉得这份工作不值得努力,要么觉得努力也没有什么用。当我开始努力并且在小测验中及格的时候,我发现其实努力有时候也挺好的。后来我努力了几天,发现努力并不一定就能取得好成绩,我又不想努力了。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说:小时候我对生活的看法是这样的:不管何时何地,我们都在参加一种游戏,按照游戏的规则得到高分者为胜,别的目的是没有的。这也是很多人的共同看法,所以努力是光荣的,不努力是可耻的。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悟到了两个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道理:第一,人生不是一局比赛,除了成功失败之外,还有第三路可以选择,那就是换个赛道,或者别去比,走你自己的路,过平凡而无争的人生。第二,人生一世,努力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但所谓“努力就会成功”绝对是一句谎言,或者说是用来励志的善意谎言。在大多数时候,我们要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尽人事,就是尽自己的努力;听天命,就是接受尽力之后的成功或不成功,千万不要一不成功就要成仁。如果不认识到这个道理,就算你有飞机加大炮都会被小米加步枪打败。我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终于幸福了许多。

这是后话,但当时我确实是——踔厉奋发的。我甚至开始自费购买课程、书籍、软件用于工作,并且表现出和很多人一样刚取得一点成绩就好大喜功的特质,开始规划起比较长远的工作和一些复杂的方案。

生活方面,为了改善焦虑情绪,我采取了和对付工作一样的手段:行动。我更加积极地安排一日三餐,买菜做饭,使全家的饮食安排不断接近《中国居民膳食营养指南》的标准;一扫以前吃过晚饭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的习惯,主动要求和爱人一起每天晚上沿着燕莎桥边的莱茵河亮马分河散步;加强了对孩子学习的关心和教育理论的研究,写了一大堆育儿鸡汤文,有的宣传自然主义,有的鼓吹严格要求,有的推荐科学鸡娃,有的提倡快乐童年;跑步事业稳步推进,如前所述,跑步的科学性极大提高,每天早上跑完步洗个澡再去单位,心情开始舒畅起来;到夏天的时候我在单位旁边的酒店办了个游泳卡,早上很早起来跑步去单位,然后游一个小时泳,洗澡、早餐,开始工作,晚上再跑回家。跑步不再是一种自我折磨,我开始体会到运动对情绪改善的积极作用。

这一时期家人对我的表现也基本满意,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我仍然在规律性饮酒或者说酗酒,这让妻儿很是烦恼。我总是觉得,因为我不能让自己闲下来,闲下来我就会陷入焦虑和抑郁的状态,所以我的一周太紧张了,喝了那顿酒,我就能放松。我离不开周五的那顿酒,虽然我明知道它让我在接下的两天里既不能跑步,也不能学习,也不能买菜做饭做家务,只能在暗无天日的抑郁状态下心烦意乱地刷手机或者昏睡,但我还是离不开那顿酒,好像那是我唯一的期盼一样。周一到周五就是辽阔的银河,我和二锅头就是河两边的牛女双星,恨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的心理提醒都没有用,我就是得喝。只有到了第二天宿醉头痛的时候,抑郁状态下的我才会进入男性普遍熟悉的贤者模式或者圣人模式,深悔昨晚的孟浪,学稼轩唤一声“杯汝来前”,发誓老子今朝,检点形骸,下次跟它一刀两断。到了下个周五,酒虫上脑,一切照旧。

如果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工作和生活状态,虽然还有不足,但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可是我还是忽略了一点,我以前一直把情绪抑郁视作自己最大的敌人,当医生告诉我是双相抑郁之后,我虽然对躁狂有了一定的心理防范,但是人在顺境之中,心理的防线往往会慢慢松弛。我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虽然我的抑郁情绪正在逐渐消退,我目前感觉到的这种风生水起,有没有可能是亢奋情绪正在慢慢地堆积?如果让今天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我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我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捷,工作效率极大提高,而且干劲十足、经常主动加班。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经常莫名兴奋,大脑中只有即将到来的运动或者工作。与人交流的时候,我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逻辑清晰,语速加快,滔滔不绝。这些表现都指向一个可能:我正在往躁狂的那一边前进,随时有可能从平衡木上跌落。而且,我固若金汤的马其诺防线有一个比整个比利时还要大的缺口:我用特别规律的作息和努力的工作来对抗自己的情绪波动,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的工作或生活发生了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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