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多久，母亲察觉到我的反常，在与父亲商量后，将外婆从家乡接了过来，照料我的生活。
只是没有看到小黑。
“狗死了。”面对我的询问，父亲这么随口说着，便不耐烦地走开接听工作电话，谄笑的模样很是可笑。
我将希望转向外婆，想要能听到不一样的回答，她却只摸着我的头发，反复说着：“没事，没事”。
我不知这话是在说小黑没事，还是单纯地安慰我，但看着外婆浑浊含泪的眼睛，我最终闭上了嘴。
只要我不相信，小黑就可以活着。
前一秒我还在寻找小黑的身影，下一刻我已站在一株巨大的桂花树下。
梦境变了，这时的我六岁。
那些年，父母的生意做得很好，我们从出租屋到电梯房，从郊外到市中心，最终住进一栋有院子的两层小楼。
母亲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还请人移植了一株四季桂。
“我喜欢桂花的味道。”
我还记得母亲微笑着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她站在父亲身旁，眉眼很是温柔，右手轻抚着肚子，那里有不明显的隆起。
彼时夏天的暑热刚刚接近尾声，微风轻起，还没开花的树上落下几片叶子。
我站在树下，牵着外婆的手，仿佛已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也觉得幸福，便咯咯笑了起来，大声说着：“我也是！”
母亲听闻扭头把我揽进怀里，笑意更浓了，抬手时我注意到她小臂内侧似乎有些淤青。
可没等细看，下一秒父亲微笑着揽住母亲，自然地为她披上外套。
没人发现一旁的外婆，脸上晦涩凝重的神情。
弟弟是在第二年夏天最热的时候出生的。
我被外婆带到医院时，他已经包裹严实被父亲抱在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那般温柔，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一件珍宝。
“真帅，这小子长得跟我一样！”他喃喃自语着，也冲每一位进来的医护自豪地说着。
我在面前站了许久，他都不曾低头看我一眼，因为太过好奇，我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刚喊出一声“爸”，就被一把推开，险些跌倒在地。
外婆伸手扶住我，她从进门就没去看婴儿，而是扑在母亲的床边，为她擦汗，抚摸着她的脸流泪。
我不再对那个襁褓里的小玩意好奇，把注意力放到母亲身上。
她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力气也似被抽干了，半合着眼，疲惫又苍白，宛如破碎的布娃娃。
我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眼泪不知怎地流了下来，渐渐变成明显的呜咽
母亲极力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我便克制不住伏在她身上哭出了声。
下一瞬，父亲一脚踹在我的背上，骂道：“晦气玩意，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
我被吓得打了个嗝，哭声戛然而止。
直到父亲接电话时，放下了那个襁褓，我才悄悄看了一眼，皱巴巴像耗子一样的婴儿，真丑。
更遗憾的是，直到傍晚离开，我的嗝也没停下。
弟弟叫启辰，是出生那天父亲花钱请人取的，他说：“启辰，是我们家的希望！”
然而这个家族希望没能活到两岁。
出生时就因早产身体孱弱的弟弟，在一个春天，因为感冒，死了。
我第一次听到那个拗口的名词，是在医院走廊，我同父亲他们一道，跪在抢救室门口磕头祈祷，希望弟弟能平安归来。
头顶上闪烁的红灯灭了，从抢救室走出来的医生，摇了摇头，说着：“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还没弄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便被用力推开撞在墙壁上，平日里冷血的父亲，哭着跪倒在医生脚下，哀求着让他们不要放弃，嘴里还念叨着：“他就是感冒发烧，怎么会死呢，你们想想办法...求你们了！”
一旁的年轻医生试图扶起他，反被拽住手，差点也跪在地上。
即便如此，她还在耐心解释着：“不是普通感冒，是病毒通过血液攻击心脏，导致的暴发性心肌炎！”
抢救前医生似乎说过这个词，只是他并没有在意。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弟弟被雪白的床单盖着推了出来，母亲和外婆嚎啕大哭着扑了过去。
父亲却像疯了一样，猛地揪住医生的领子，歇斯底里地吼着：“不可能！你们骗人，我儿子就是感冒！你们这群庸医，害死我儿子，老子要杀了你们！”
他高高扬起的拳头，没等落下，就被赶来的保安按倒在地。
在地上挣扎的父亲，脸上满是泪水，眼睛通红，瞪大到诡异的程度，像条濒死的鱼。
缩在角落的我，突然间有些后悔，如果祈祷时，能同他们一样，希望弟弟平安，是不是也真的会如愿以偿。
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在医院的走廊，众人的围观下，母亲被一脚踹翻在地，被拽着头发扇了两个耳光，连带着年迈的外婆都被推倒。
于是我想弟弟还是死了得好，不用同我们一样身在地狱里。
虽然这地狱，也拜他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