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他对姐姐关怀备至,会关心她的身体,会贴心地做饭熬汤,看向她的眼睛也时常带着笑意。
我在一旁观察了许久,才终于确认,那是爱。
和那个极炎热的夏天,他怀抱婴儿时露出的爱意相同。
这样的想法,让我止不住恐惧。
姐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我的恐惧也一天天加深,仿佛那里孕育的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只是我未曾想过,引爆炸弹的,是寒冬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那个佝偻着背的神秘老女人,是一大清早被父亲领进来的,他毕恭毕敬的模样,差点让我笑出声。
女人径直走到姐姐面前,仔细观察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脸色如常。
随后她拿出煮熟的鸡蛋、针线和酒精,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老女人和父亲悄悄说了些话,他脸上的笑便消失了。
父亲送走她后,紧握着拳头走进姐姐的房间,过了许久摔门而去。
姐姐从房间出来,牵着我的手,轻声说着:“中午吃鸡汤面好不好?”
那张脸上是一如既往温柔地笑,可氤氲的眼睛和通红的手腕,还是暴露了一切。
我强压下心里的不安,点点头。
一转身,背后传来小声的呜咽。
鸡汤是昨天剩下的,我多加了一颗鸡蛋,端到姐姐床前时,她慌乱擦了擦眼睛,极力挤出微笑,大口吃着面:“好香啊!”
我站在一旁,装作没看到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午饭后,天色阴沉下来,我送她到门口,等待着她说出离别的话,和当年母亲离开时那样。
“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雪,你多穿一点,别冻着了。”
“多吃点饭,你太瘦了。”
“要好好学习。”
她一会摸摸我的头,一会握着我的手,细细叮嘱着,没有一句提到父亲。
我沉默地点头,看着她把那条浅蓝色的围巾取下系在我的脖子上,转身走进巷子里。
寒风一阵阵吹着,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心头突然涌上强烈的失落与不安。
喷薄欲出的恐惧感,让我意识到那些虚幻的幸福,真的要结束了。
于是我大叫着“姐姐”追了上去,她听到我的呼唤在巷子口停下脚步。
面对我抽噎的挽留,姐姐虽于心不忍,还是选择甩开了我的手。
当我以为一切就此结束,独自一人回到家,恐惧地等待着父亲回来后的怒火。
可天黑后等来的却是折返回来的姐姐,她朝我伸出手,开口道:“要和我一起走吗?”
人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失而复得,当机会重新出现在面前,我的第一选择自然是抓住。
只是我们谁都没有预料,温柔善良的姐姐,只因在寒风中回了头,就再没能离开。
那天醉酒而归的父亲,比以往回来的都早一些,看到门口的行李箱,他时隔数月再次拾起了暴力,对象是大着肚子的姐姐。
我试图阻拦,反倒激发了他的怒火。
“滚!你他妈的是不是又说什么了,个小兔崽子,老子打死你!”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和以往一样,被揪住头发扇耳光,被两脚踹倒在地,只是这次我没能及时护住头,脑袋和胸口都挨了一脚,让我第一次有了濒死的恐惧。
这期间,姐姐几次尝试着逃走,都被拉住双脚拽了回来。
之前还克制着不碰到她肚子的手,在听到“不是儿子又怎么样”后,彻底癫狂。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呼救,一张嘴却是浓重的血腥味,胸口处的剧痛,让我更是难以挪动半分。
父亲最终还是踹在姐姐肚子上,伴随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从双腿间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地板。
这是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天我第一次后悔,两年前落雨的春天,跪倒在医院走廊时,没能许下正确的愿望。
如果一切重来,我一定把头低到尘埃里,用最虔诚的心,祈祷弟弟平安。
梦境在这里便彻底结束了。
或许我曾经昏迷过多次,也忘记了多次。
才会让春花理所应当地认定,我在昏迷近两个月后,会忘掉一切。
可在听到关于弟弟死去的故事时,她便应该知道:我记起来了。
所以即便没有听到最后的梦境,她依旧感到心痛与不安。
可到最后面对女儿的惨死,她还是选择保护我,希望我能做一个失去记忆的“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