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檐明月

穿越变成了朱由检，却不记得自己谁怎么办，没关系，既来之则安之，先活成个朱由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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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悄无声息地坐在床上，在黑暗中不停的眨着眼睛。脑子里翻江倒海，努力的想要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知道他头上现在挽了个髻，套着张网巾，还知道他身上穿着件右襟开口的长袖衫，袖子开口很大，肋下左一右二，有三条系带把衣服系住。下身套着一条没有松紧带的沙滩裤，沙滩裤外面又穿一件齐脚踝的裤子，两条裤子也都是靠系带扎起来的。

搞笑的是他居然还穿着肚兜。是的，肚兜，就是年画上光屁屁大头娃穿的那种，就在汗衫里面，贴身穿着。袜子像双靴子一样套在脚上，很厚，层层叠叠不知有几层。

衣服虽古怪，少年却知道他穿的肚兜叫做泽（岂曰无衣与子同泽），汗衫叫做中衣，沙滩裤叫做膝袴，膝袴外面套的是中裤，这是一套古人的内衣，他就穿成这样坐在一张床上，四周黑咕隆咚，看起来像是在晚上。

他刚才上上下下摸过一遍身上，衣、裤、袜和肚兜都有夹里，手感像是丝绸或者缎子面料，而夹里絮的应该是丝绵一类。枕头是条状的，目前为止还没搞清楚是拿什么做的，身上盖的被子和屁股下面的床褥感觉也是丝绵，虽然厚实保暖，分量却不重。

刚才他醒来时，习惯性坐起来想要下地，却被床帐挂住了脚，这吓了他一跳，摸索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床上。等站到地上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穿的那么古怪，而四周却是一团朦胧的黑暗，看不太清楚周围环境。

前面不远处隐约好似有道矮墙，后面透出些许昏暗的光线。少年本想循着光线走去那边看一看，却听见那边隐约传来些人声，他忽然打了个冷战，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听着那边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他几乎下意识地就钻回了床上。

床很讲究，既宽且大、还很高。是的，很高，这张床是有顶的，四面有板壁和栏杆，摸上去应该是木制的，且雕刻了不少装饰花纹，手感温润顺滑，所用的木材恐怕不便宜。床上一侧开口，垂着帐子，透着些极弱的光线。

片刻功夫，帐外有个人来问话，问得少年一头雾水。

那人问得是：

“爷可是醒了？可是要起夜？可是要什么东西么？

少年第一反应觉得这人口音有点古怪，除了开头一个“爷”字听起来字正腔圆，后面就不对了，“可是”可是这两个字听起来被说成“阔司”，“醒了”听起来像“醒辽”，“要什么”听起来是“要神墨”。奇奇怪怪，显然不是熟悉的普通话。很像一个江北人在说蹩脚的普通话，又掺杂着些许四川云贵一带口音，少年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的方言。

虽然听声音这个人好像年纪不大，但少年觉得他讲话很复古，“爷”这样的称呼，还有“起夜”这么古老的遣词，让人感觉像在看电影。

三更半夜，环境古怪又陌生，吃不准怎么回事的少年不想冒失，于是假装咳嗽了一声说道：

“开下灯？”

帐外立刻一叠声的答应，跟着就是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脚步声、拿东西的声音，折腾了好一会儿，就有光线透入帐内，跟着就有人掀起了帐子，挂上帐钩。少年暗自思忖，开个灯要这么久，这房间是有多大？

然而等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两个人的时候，少年一下竟说不出话来。

眼前二人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男的看着二十左右年纪，一张国字脸，面白无须；穿一件蓝色直袖圆领贴里，腰间没系绦，头上没冠戴，跟少年一样套了张网巾，脚上鞋都没穿好，样子有些匆忙。

女的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圆脸大眼，鼻挺而秀，嘴角微翘；上袄下裙，藕色交领琵琶袖，裙是马面样式，裙摆脚踝以上有一襕花纹，裙下鞋子看着也是缎面，头上草草挽了一个髻，没戴头面首饰，只用一个出水芙蓉簪子把头发钉住，素面无妆，手里高举着一盏灯。

看着这两个汉服打扮的人，和那女孩手里那盏灯，少年就不太想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那盏灯。

他严重怀疑那是一盏明瓦灯笼，所谓明瓦是用动物的角刮掉外皮之后泡水发胀，再打磨出来的一种类似半透明塑料的东西，也有用透光的贝壳打磨的，因为透光且不怕水，是古人用来镶嵌门窗屋顶，或者做灯笼灯罩之类的材料。眼前这个灯就很像，它的亮度和照明范围都很一般，隐约还能看到灯罩里火苗晃动，里面的光源怕不是个蜡烛，这东西结合那两个汉服打扮的男女，在少年看起来很突兀，也很奇怪。

面前的两人又开口说话：

“爷醒了？”

爷？我就是爷么？少年张了张嘴，他在紧张的时候就会很想喝水，于是有点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唔…这里好暗，我想喝水，这里有水么?”

少年说着话，掀开被子挪到床边要下床。他觉得你们不是管我叫爷么，那倒要看看我这位爷是不是能给你们找点事情做，他想下床走动走动，最好能找个什么理由把眼前这两个人支开一会儿。

他想给自己争取一点独处的时间，想要冷静一下，也想四处观察观察，通过观察或许可以搞清一些事情。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三更半夜打扮成个古人跑来这里做什么，虽然他认得这些衣服的名称和式样，但他并不记得自己是个汉服控，也不记得自己参加过类似的复古活动。还有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是影视城？还是旅游景区？或者是复古民宿？另外他也想弄清眼前这两个人是谁，穿成这样对着自己一口一个爷的叫，这么搞到底为了什么？

少年一面头脑风暴发散思维，一面等着这两人出去倒水，却不料那男的只是把头一摆，对那女的说了一声“去罢”，那女孩子便走了几步对外面黑暗处说： “爷醒了，来人伺候茶水。

又说“爷说太暗了，再掌灯来。”

于是外面似乎也亮起了灯，又是一阵忙乱，于此同时，那个男的忽然一撩衣服，单腿跪下地去，从床边脚榻旁拿过一只鞋子就要给少年穿上，少年本能的把脚一缩。

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有被吓到，差点要叫一声出来。转念一想，又咬了咬牙伸出脚去任由那人给他穿鞋。那个人反而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帮他穿着鞋，嘴里还在说着话：

“拿衣服来给爷披上，炉里添些炭，别把爷冻着。”

这是说给掌灯那个女孩听的。少年听他们说话，抬头打量四周，这房间看起来空间不小，起码也得是个套间，听这意思他们外面还有人，好像还不止一个。想到这里少年不由撇撇了撇嘴，场面倒是不小嘛，这做戏也是做全套呢，别是什么偷拍的整人节目吧。

等穿好鞋，少年从脚踏上站起身来，脚踩实地走了两步。不经意间转头一看，摄像机或者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倒是没发现，却看到了一串人走了进来。

是的，一串人，三男三女……

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排成一排从外面鱼贯而入，一时间墙上似有无数个影子在随之晃动，这情景看在少年眼中实在有点诡异。

三个男人，当先一个捧了个茶盘，盘内有茶壶茶杯，中间那个拿了手巾，一块拿着一块搭在手臂上，最后那个提着一个木匣子。三人打扮与先前那个男的差不多，只不过头上戴着平巾，质地样式有些像乌纱官帽，但没有官帽的后山，脑后垂着一幅青罗，约莫一尺长，腰间系带。这三人年纪看上去要小一些，约莫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三个女孩年纪和穿着打扮也与先前那个女孩类似，衣服颜色花纹略有不同，发髻却不似先前女孩那么潦草，双环髻堕马髻都有，头饰、簪子、步摇，虽简单却整齐，看起来都打扮过。

她们每人手里提了一盏灯，木雕朱漆，都是宫灯式样，有提灯的手柄，这次灯罩是玻璃的，不过光源也是蜡烛。她们一走进来，屋子里就立刻变得光亮起来。

光明驱散了黑暗，少年终于看清这地方的环境，原来是间木结构的大屋子，连隔断墙都是木制的，除了床榻之外，这屋子里东西不少，桌椅，花瓶、字画、屏风、香炉、炭炉。还有炉鼎，小一点的放在桌上，大的放在地下，在屏风的前面。

床榻贴墙放在屋子尽头，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隔间，门上悬着帘子。床头左边几步远的地方贴墙放了一张小方桌，桌上当中悬着一幅画，左右有条幅。画下有个耸肩瓶，插着三两枝梅花，瓶前有个带盖小圆鼎，氤氲出香气。左右各有一张靠背扶手椅，四四方方，一看就是明朝式样，靠背和椅面都铺了缎面的垫子。

方桌再往前几步有一张六扇朱漆屏风，半开半合隔绝了视线，使他看不到外面什么样子，屏风一边留了约莫二人并肩的宽度供人进出。这就是他刚才在黑暗中误认为的那道矮墙。屏风的木质离得远看不出来，只认得上面花样依次是竹林怪石、牡丹吐艳、山中茅舍、水边仙鹤、松间童子和锦猫扑蝶。

桌旁立着一个落地灯架，另一个放在床榻左手隔间外面，女孩子们取下宫灯的提柄，把宫灯挂在灯架上固定好，进进出出前后挂起了四盏宫灯。拿手巾的少年走到先前那个男的身边递上手巾，男的接过擦了擦手，又换过一条再擦一遍。捧茶盘的少年早已在桌上放下茶盘，和先前的女孩一起去床头右边隔间里取出一件衣服，这时那个男的站到少年身后，女孩和另一个少年左右两边提起那件袍子，看样子要帮少年披上。

少年此时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木偶一般被人摆弄着，稀里糊涂披上了袍子，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只好走去桌边坐下。谁想那男人又跟到桌边，提起茶盘里的茶壶倒了一杯，双手捧着放到少年手边说：

“爷喝茶。”

少年差点就要翻个白眼，折腾了半天，他只说了一句想喝水，这两个人非但不出去，反而又叫了这么些人进来。无奈之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倒是没品出什么味道，只觉的茶水的温度微微发烫，不冷不热刚刚好。少年看着提木盒子的少年拿着个铲子给炭炉里添炭，随口问了一句：

“几点了？”

“五更四点，快要天亮了。”是那个女孩子在说话。

少年听得一呆，心想你们这花样挺多啊。然后默默在心里算着五更四点到底是几点钟，一杯茶喝完，他算出来是时间凌晨四点半左右，如果没算错的话的确天快亮了。那男人又在给他倒茶，这时少年想起一件事，抬头对站在桌边的男人说道：

“脸上有点痒，拿镜子来照照。”

男人答应一声，对那女孩说“去取修发的镜子来。”

女孩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屋子里安静下来。少年有点不自在，拿起茶杯走到屏风前左看右看。背对着那个男人，视线终于可以自由，在屏风前来去走了几步，到灯下把杯子里的茶喝了，顺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杯子，然后又走回桌边。

他抬手拒止了身边的男人给他倒茶，自己提起茶壶慢慢地倒了一杯，一边倒茶一边抬头看墙上挂着的画，只见这画上有山、有溪、有潭、潭边有宅、宅中有楼、楼旁有竹。左右条幅是副对联，写的是“庭桂楷兰竞爽秀祯闳慈竹煜平安”。

少年看过画顺便低头盯了一眼那个茶盘，这才坐回到椅子上。灯光之下，他一手举着茶杯，另一只手指托着杯底，就这样低着头慢慢的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喝着茶。而那男人则垂手站在桌边，一声不响。